阿史勒的金頂大帳矗立在梅洲府東門外三裡處的一片高坡上,俯瞰著整個戰場。蔑視了田大虎的憤怒,他……回到了營帳中。
帳內炭火燒得極旺,驅散了三月天的冷,空氣裡彌漫著濃烈的烤羊肉、烈酒和上好檀香混合的奇異氣味,與帳外那揮之不去的血腥屍臭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阿史勒斜倚在鋪著厚厚雪白狼皮的巨大軟榻上,身上隻著一件寬鬆的絲絨袍子,露出精壯的胸膛。
他正用小銀刀慢條斯理地切割著麵前火盆上烤得滋滋冒油、金黃焦脆的羊腿,油脂滴落在炭火上,騰起一小股帶著焦香的青煙。
他動作優雅從容,嘴角甚至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滿意,仿佛帳外那持續了五晝夜的修羅殺場,不過是助他下酒的一出精彩皮影戲。
帳簾被掀開,帶進一股刺骨的寒風和濃鬱的血腥氣。
副將烏爾汗裹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這位跟隨阿史勒征戰多年的西維老將,麵龐如同刀削斧鑿般剛硬,此刻濃眉卻緊緊鎖著,眉宇間凝聚著化不開的憂慮。
他卸下頭盔,向阿史勒行了個標準的軍禮,聲音低沉:“大帥。”
“嗯。”阿史勒眼皮都沒抬,專注地將一片肥美的羊肉送入口中,細細咀嚼著,享受那豐腴的油脂在口中化開的感覺,喉間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哼。
“東門那邊,‘磨盤’轉得如何了?”他語氣平淡,像是在詢問一件尋常的軍需消耗。
烏爾汗看著阿史勒那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樣,心頭那股憂慮更重了。
他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帶著明顯的急迫:“大帥,已經五日了!田大虎和宋河那十萬潰兵,十停去了七八停!剩下的……剩下的與其說是兵,不如說是行屍走肉!
末將觀那田大虎,眼裡的血光幾乎要炸開,宋河更是……形如枯槁,氣息都帶著死意!末將鬥膽……”
他頓了頓,鼓起勇氣,“如此酷烈手段,不留一絲餘地,隻怕……隻怕會逼得這兩個漢狗王爵狗急跳牆!
他們畢竟是十萬之眾,萬一臨陣倒戈,或者乾脆破罐子破摔,衝擊我軍側翼,後果不堪設想!軍中不少將領,也有此擔憂!”
“倒戈?衝擊我軍?”阿史勒終於停下了手中的銀刀,抬起頭,發出一聲短促而充滿極度輕蔑的嗤笑。
那笑聲不大,卻像冰錐一樣刺耳。他隨手將銀刀丟在盛肉的銀盤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他拿起旁邊一塊雪白的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沾了油脂的手指,每一個指節都擦得異常仔細。
“烏爾汗,你跟了我多少年了?”阿史勒的聲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慵懶,他抬起眼,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眸子裡沒有絲毫波瀾,隻有一種仿佛在看螞蟻掙紮的、純粹的漠然。
“回大帥,二十三年了。”烏爾汗沉聲回答。
“二十三年……”阿史勒微微頷首,將擦完手的絲帕隨意丟在一邊,身體向後靠進柔軟的狼皮裡,姿態更加放鬆,眼神卻銳利如鷹隼般投向烏爾汗,帶著一絲審視的意味。
“那你告訴我,狼,會在意兩條被它打斷了脊梁、拔光了牙齒、拴在磨盤上拉磨的瘸腿老狗,會不會反咬一口嗎?”
烏爾汗被這赤裸裸的比喻噎得一窒,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阿史勒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加深了,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玩味:“田大虎?宋河?”
他輕輕吐出這兩個名字,像是在念什麼肮臟的穢物,
“土匪!兩個走了狗屎運的土匪!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的東西!封他們個王爵,不過是看中了他們手下那幾十萬不值錢的蟻兵,正好拿來填梅洲府的壕溝,磨鈍蘇淵和洛青岑的刀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