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深處的東暖閣,紅燭高燒。
燭淚無聲流淌,在精雕的鎏金燭台上堆疊出溫潤的形態,將滿室映照得溫暖而朦朧。
空氣裡彌漫著濃鬱的合歡香、清冽的酒氣,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屬於新嫁娘的馨香。
龍鳳呈祥的錦被鋪滿了寬大的沉香木拔步床,如同盛放的並蒂蓮。
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就在這裡。不是城主府的房間不夠。而是,蘇淵不想厚此薄彼,當然,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蘇淵坐在床沿,玄色吉服的外袍已解下,隻著深紅中衣,少了幾分肅殺,多了幾分居家的慵懶。
他深邃的目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醺和更深沉的暖意,落在靜靜立於床前幾步遠的兩位佳人身上。
沈幼娘已卸下繁複的鳳冠,烏黑的長發如瀑般垂落腰際,隻在鬢邊簪了一支簡潔卻溫潤的羊脂白玉簪。
她換上了一身質地柔軟的大紅寢衣,領口袖口繡著精致的纏枝蓮紋,襯得她露出的脖頸與手腕愈發瑩白如玉。
暖融的燭光溫柔地勾勒著她清麗的側臉——那裡,曾經有一塊覆蓋了小半邊臉頰、讓她備受世人冷眼與家人驅逐的暗紅胎記。
如今,那裡光潔細膩,隻有蘇淵知道,他曾耗費多少心力與珍藥,才為她撫平了這道伴隨她整個少女時代的傷痕。
此刻的她,眉宇間不見昔日的怯懦與自卑,隻有一種曆經磨難後沉澱下來的、沉靜的溫婉與柔韌的光華。
她微微垂眸,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寢衣柔軟的衣帶,燭光在她長睫下投下淺淺的陰影,唇角含著一抹幾乎看不見的、羞澀而安寧的笑意。
顧傾城則站在稍遠些的燭影搖曳處。她依舊穿著那身玄底金線的勁裝婚服,似乎還未來得及更換。
火紅寶石墨玉簪依舊束著高髻,燭火跳躍在她英氣的眉宇間,染上了一層不同於戰場殺伐的暖色。
隻是,那挺直如槍的脊背,在無人注意時,會因肩胛處未愈的箭創而微微僵硬。
她不像沈幼娘那樣低眉垂首,目光反而坦蕩地落在蘇淵臉上,帶著屬於她的那份毫不掩飾的灼熱與忠誠,隻是那灼熱深處,似乎也潛藏著一絲麵對這陌生“洞房”情境的無措。
那眼神,一如當年菏洲縣剿匪時,她渾身浴血卻仍持槍擋在他身前;一如菏洲關城頭,北遼人箭雨傾盆而下,她嘶吼著與他背靠背死戰不退時的決絕。
生死與共的情誼,早已刻入骨髓。
室內一時靜極,隻有紅燭燃燒的細微劈啪聲。這份安靜,比千軍萬馬的喧囂更令人心旌搖曳。
“幼娘。”蘇淵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低沉而溫和,帶著一絲酒後特有的沙啞磁性。他朝沈幼娘伸出手。
沈幼娘聞聲,身體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
她緩緩抬起眼簾,那雙清澈的眸子映著燭光,水波瀲灩,清晰地倒映著蘇淵的身影。
她看著那隻伸向自己的、骨節分明、帶著厚繭的手——這雙手,曾在她最絕望的山洞裡,虛弱地握住她遞過去的、沾著她汗水和體溫的硬餅;
也曾在她以為自己即將餓死、凍死在他身旁時,顫抖著將清水渡入她口中,點火為她驅寒。
她慢慢走上前,將自己的手,輕輕地、珍重地放入蘇淵寬大的掌心。指尖冰涼。
蘇淵收攏五指,將那微涼的小手完全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