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娶？兩條路都像是淬了劇毒的荊棘，無論踏上哪一條，都將鮮血淋漓。
趙嫣挺直的脊背微微顫抖，那強撐的孤勇，在漫長的等待中開始透出裂痕，眼中燃燒的火焰漸漸被一種更深沉的絕望覆蓋。
趙貞的啜泣聲變得微弱，隻剩下身體無法控製的、細碎的抖動，她幾乎要將自己縮進姐姐的陰影裡。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禦書房外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和內侍恭敬的低語。
緊接著，厚重的門扉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隙，兩道纖細卻帶著不容忽視存在感的身影，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明月，悄然步入了這令人窒息的空間。
來者正是沈幼娘與顧傾城。
沈幼娘一身素雅宮裝，氣質端凝如靜水深流，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顧傾城則如她的名字，姿容絕世，眸光流轉間帶著洞悉世事的明澈。
她們顯然已從內侍口中知曉了大概，一進門，目光便迅速掃過僵持的四人，最終落在蘇淵緊鎖的眉頭和趙氏姐妹那淒惶絕望的姿態上。
沈幼娘蓮步輕移，走到禦案旁，目光柔和卻堅定地看向蘇淵，聲音清越，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夫君，此間事，妾身與傾城姐姐方才在外已略知一二。此事關乎前朝遺脈、新朝安定，更關乎故人托付與兩位公主的清譽性命，乾係重大，你心中為難，實屬情理之中。”
如今的她，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賢內助了，她來得也正是時候。打破了室中的窒息！
顧傾城也上前一步，她的聲音如同清泉擊玉，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夫君，趙嫣公主剛烈，趙貞公主純善，她們姐妹情深，更心係社稷安寧，這份心意，實屬難得。
隻是此事……終究是女兒家心事與家國大義交織，或許……由我們姐妹與兩位公主私下談談，更能解開心結，尋得一個周全之法？”
她的話語點到即止，目光懇切地望向蘇淵，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看向趙嫣姐妹。
蘇淵緊繃的神經在見到她們二人時，仿佛找到了一絲依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眼中的掙紮並未完全褪去，但緊繃的下頜線略微放鬆。
他看向沈幼娘和顧傾城，沉聲道：“……也好。幼娘，傾城，此事……便煩勞你們了。”
他的聲音裡帶著深深的疲憊和一種將難題托付出去的複雜情緒。
“嗯，交給我們吧。”沈幼娘與顧傾城齊齊應聲。
沈幼娘轉向趙嫣趙貞，眼神溫潤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邀請：“嫣公主，貞公主，此處非敘話之地，請隨我們移步暖閣，飲杯清茶，可好？”
趙嫣看著沈幼娘和顧傾城，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和更深的難堪。
在蘇淵麵前剖白心跡已是耗儘勇氣，如今還要麵對他的皇後和寵妃？
這比直接麵對死亡更讓她感到屈辱和煎熬。趙貞更是下意識地抱緊了姐姐幾分，似是想尋找依靠，又似是給予依靠！
兩姐妹此如今可謂是相依為命，已經無路可走，無路可退了！
顧傾城心思玲瓏，立刻捕捉到她們的抗拒，柔聲道：“兩位公主莫要多心。我們此來，非為審視，更非刁難。隻是同為女子，深知其中不易。陽洲府並肩浴血之情，我亦未曾忘懷。今日，隻想聽聽二位真正的心聲。”
提及“陽洲府並肩浴血”，趙嫣緊繃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鬆動了一下。
那場慘烈的守城戰，是她們共同的記憶，也曾在城頭遠遠望見過這位傳奇女子的身影。
她咬了咬下唇，最終，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決然，啞聲道：“……好。”
她牽起趙貞冰涼的手，“貞兒，我們走。”
暖閣內，茶香嫋嫋，驅散了幾分壓抑。
沈幼娘和顧傾城坐在主位，趙嫣趙貞坐在下首。
氣氛依舊凝重，但少了禦書房那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壓。
沈幼娘親自為姐妹倆斟了茶，開門見山，語氣溫和卻直指核心：“嫣公主方才在夫君麵前所言兩條路，我們都聽到了。求死以絕後患，此心之決絕，令人動容。
願嫁給夫君，以身份化解危機，此情之深摯，亦令人感慨。隻是……公主可曾想過，無論哪條路，對夫君，對你們自身，都太過慘烈？”
趙嫣握著溫熱的茶杯，指尖的冰冷卻並未完全褪去。
她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直視沈幼娘：“皇後娘娘，我們彆無選擇。我們不想死，但更不想活著成為彆人刺向蘇淵、刺向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太平盛世的刀！”
雖然，沈幼娘出身不如她，可對於眼前陪著蘇淵從微末而起的奇女子，她打心裡敬佩！
因此，這句皇後娘娘之稱，叫得心甘情願！
“我們……我們隻是哥哥托付給他的累贅……”提到趙銳，她的聲音哽咽了一下，隨即又強自壓下，“與其被那些豺狼利用，禍亂天下，不如我們自己……做個了斷！”
顧傾城輕輕歎了口氣，目光如秋水般落在趙嫣臉上：“累贅？嫣公主此言差矣。陽洲府城頭，是誰身披殘甲，浴血奮戰，身先士卒，鼓舞守軍士氣至最後一刻？
城破在即，又是誰組織婦孺老弱安全撤離，寧死不肯放棄一個百姓？這些，難道夫君會忘？陽洲的百姓會忘？我們和幼娘妹妹，亦看在眼裡，敬在心裡。”
趙貞聞言，眼淚又湧了上來，低聲道：“我們……我們隻是做了該做的。哥哥說過，要守好陽洲，守好百姓……”
沈幼娘眼神柔和下來，帶著真摯的讚許：“‘該做的’？多少人連這‘該做的’都做不到！你們姐妹的品行，陽洲軍民有目共睹，夫君心中更是有數。
大皇子殿下將你們托付給夫君，是托付給一個值得信賴的摯友，絕非視你們為負累。他若在天有靈，看到你們今日如此苛責自己，甚至欲求一死，該是何等痛心？”
這番話，如同暖流，猝不及防地衝開了趙嫣心中最堅固也最脆弱的一道防線。
哥哥……她仿佛又看到趙銳臨行前那爽朗的笑容和眼中深藏的擔憂。
一直強撐的堅強外殼出現了裂痕，她猛地低下頭，肩膀難以抑製地顫抖起來，滾燙的淚水終於大顆大顆地砸落在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