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城適時遞過一方素帕，聲音放得更柔：“所以，求死絕非上策，亦非大皇子殿下所願。至於嫁給夫君……公主，後宮並非桃源，更非終點。”
“你們對夫君的情意，我們姐妹並非懵懂無知。隻是，這份情意若摻雜著‘解決麻煩’、‘斷絕後患’的初衷，於你們，於夫君，是否都過於沉重？你們想要的，究竟是那個名分帶來的庇護，還是……夫君這個人？”
趙嫣抬起頭，淚眼朦朧，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坦誠和孤勇：“顧娘娘……是！我們姐妹……是癡心妄想！從很久以前，在哥哥身邊，看著他與蘇淵共患難，看著他們談笑風生，看著他們一步步走到今天……
這份心思，早已生根發芽！我們不敢奢望，隻想遠遠看著，知道他平安便好！可這該死的身份……這該死的身份逼得我們連默默守護都做不到！它隻會帶來麻煩，無窮無儘的麻煩！”
她的情緒激動起來，帶著積壓已久的委屈和絕望：“我們提出嫁給他……不是要挾！不是交易！是……是走投無路之下，唯一能想到的、既能徹底擺脫那‘前朝公主’枷鎖，不再被人利用為害，
又能……又能名正言順地留在他身邊、哪怕隻是遠遠看著他的方法！
我們知道自己配不上，可我們……我們隻想求一個安身立命之所，一個能光明正大地……繼續默默看著他的位置！
我們發誓，嫁給他之後，絕不行差踏錯，絕不爭寵奪愛，隻求安身一隅，安分守己，絕不給他和二位娘娘添亂！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她的話語帶著玉石俱焚般的決絕和卑微到塵埃裡的祈求。
趙貞也哭著點頭：“我們隻想幫哥哥守好他托付的人……也……也想幫蘇淵守好他的江山……不想再成為他的負累和威脅了……”
看著眼前這對姐妹——一個剛烈如竹，寧折不彎，此刻卻淚如雨下，袒露著最卑微的深情；
一個柔弱似柳，卻也有著守護的倔強。
她們的話語，沒有矯飾，沒有算計，隻有被命運逼到絕境的無奈和對蘇淵那深埋心底、純粹到令人心疼的愛戀與守護之念。
沈幼娘沉默了。她看著趙嫣眼中那份為了蘇淵甘願承受一切、甚至不惜自毀的熾熱，
看著趙貞那毫不掩飾的依賴與恐懼，再回想起陽洲城頭她們浴血奮戰的身影，以及她們對百姓那份發自內心的愛護……她心中的天平，在悄然傾斜。
顧傾城也收起了慣有的清冷，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動容和憐惜。
她輕輕握住沈幼娘的手，低聲道：“幼娘妹妹……她們的心，是真的。這份情，這份寧為玉碎的剛烈，這份隻想‘不添亂’的卑微……我……不忍心。”
沈幼娘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澄澈的決斷。
她看向哭得幾乎脫力的趙嫣和緊緊依偎著姐姐的趙貞，聲音清晰而堅定，帶著一種母儀天下的包容和承諾：
“好。”
“你們的真心，你們的苦楚，你們的決心，我與傾城姐姐，都看到了，也……信了。”
“你們不想成為負累，不想成為禍源，隻想求一個安身立命、能默默守護夫君的位置。這份心意，並非癡妄，而是……至情至性！”
“前朝公主的身份，不該成為你們的枷鎖，更不該成為你們求死的理由！它可以是曆史，但絕不定義你們的未來！”
沈幼娘站起身，走到趙嫣麵前，親手扶起她，又拉起趙貞的手，目光如炬，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答應你們。”
“此事，交給我與傾城姐姐。”
“我們會去說服夫君的。”
“這華朝的後宮，必有你們姐妹一席之地！你們，將以全新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留在他身邊，不再背負那沉重的‘前朝’之名！”
“不是作為麻煩的解決，而是作為……值得被珍視的家人，作為……同樣深愛著夫君的姐妹！”
此言一出，趙嫣和趙貞如同被巨大的洪流擊中，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巨大的狂喜和絕處逢生的酸楚瞬間淹沒了她們！
趙嫣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是反手死死抓住沈幼娘的手，淚水洶湧得更加厲害。
趙貞則“哇”地一聲撲進沈幼娘懷裡，泣不成聲：“謝謝……謝謝皇後娘娘！謝謝顧娘娘！”
沈幼娘輕輕拍著趙貞的背，目光與顧傾城交彙，兩人眼中都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柔和，以及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感。
她們知道，說服蘇淵並非易事，但此刻，她們的心已被這對姐妹的赤誠與剛烈所打動，決心已定。
暖閣內，茶香氤氳，哭聲與低語交織。
一場由絕望而起的風暴，在蘇淵兩位賢內助的介入下，似乎終於看到了一絲通向平靜港灣的微光。
而說服蘇淵的重任，落在了沈幼娘和顧傾城的肩上。
暖閣的門輕輕合上，隔絕了趙嫣趙貞姐妹壓抑的啜泣和疲憊的身影。
沈幼娘與顧傾城對視一眼，無需言語，多年的默契讓她們明白彼此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觸動與決心。
她們整理了一下心緒，步履無聲地重新踏入那間燭火搖曳、氣氛依然凝重的禦書房。
蘇淵並未如她們預想中那般焦灼踱步或深陷案牘，他隻是靜靜佇立在巨大的雕花窗欞前，背對著門口，玄黑龍袍的身影融入窗外深沉的夜色，顯得格外孤寂。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過身。
燭光映照下，他眉宇間那沉重的陰霾似乎散去了一些，但眼底深處翻湧的複雜情緒——掙紮、痛楚、追憶，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依舊清晰可見。
他沒有問結果，目光落在兩位愛妻身上，帶著一種無聲的探詢和深深的疲憊。
沈幼娘和顧傾城沒有立刻開口。她們走到蘇淵身邊，沈幼娘提起溫在暖爐上的玉壺，動作輕柔地為他斟了一杯熱茶。
清雅的茶香氤氳開來，稍稍驅散了空氣中的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