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城擰著眉，半晌，猛地一拍大腿：“你說得對！蘇淵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畏首畏尾了？老娘都能在萬軍叢中殺個七進七出，他還怕幾個躲在陰溝裡的前朝老鼠不成？走！我們去找他說！”
沈幼娘被她這雷厲風行的樣子逗得微微莞爾，卻也點了點頭。兩人將孩子交給乳母，一同往蘇淵日常處理政務的乾元殿而去。
乾元殿內，蘇淵正批閱著奏章。聽到沈幼娘和顧傾城聯袂而來，有些意外。
待二人進來，行過禮後，沈幼娘便將方才的見聞與擔憂委婉道出。
蘇淵放下朱筆，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複雜：“幼娘，傾城，我知道你們心善。隻是…此事非同小可。她們的身份特殊，若誕下皇子，難免被有心人利用，滋生事端。
我並非忌憚，隻是不想多生不必要的麻煩。讓她們安穩度日，富貴終老，已是我能給的底線。”
蘇淵也不想絕情，隻是，如今成了帝王，他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一旦行差踏錯，就可能會讓如今的局麵，直接崩塌！
“麻煩？”顧傾城忍不住搶白，柳眉倒豎，“夫君大人！你當年帶著我們菏洲軍一萬多人就敢對抗十五萬北遼鐵騎的時候，怕過麻煩嗎？
你改革新政，觸動多少權貴利益的時候，怕過麻煩嗎？怎麼如今坐了天下，反而瞻前顧後起來？
你可是蘇淵！是打下這偌大江山的華朝皇帝！幾個跳梁小醜，還能翻得了天？！”
她的話如同重錘，砸在蘇淵心上。
沈幼娘也柔聲補充道：“夫君，傾城話雖直，理卻不糙。您常教導承稷，為君者當有包容四海之胸襟。趙嫣趙貞既已歸心，便是華朝子民，是您的妃嬪。
若因懼怕未發生的隱患，便對身邊人…嚴苛，你於心能忍嗎？更何況…”
她微微垂眸，聲音帶著一絲心疼：“為妻看得出，她們對你…一片深情。你難道就真的…對她們毫無憐惜之意嗎？陽洲府苦守，大皇子殿下臨死托孤…那些過往，陛下都忘了嗎？”
沈幼娘的話，如同涓涓細流，潤物無聲，卻精準地觸動了蘇淵內心最深處的角落。
是啊…他在怕什麼？
怕那些早已被打散、如同陰溝老鼠般的前朝餘孽？怕一個尚未出生的孩子可能帶來的所謂風險？
他蘇淵，從微末中崛起，手握超越時代的火器與新學，麾下雄兵百萬，謀臣如雨，民心所向！
他的目標，是混一寰宇，開創萬世太平！他的格局，早已超越了這區區一方朝堂！
竟會因為這點潛在的、微不足道的風險，就對兩個已經納入羽翼、並且確有功績和苦勞的女子，施行如此冷酷的“絕育”之策？
這豈是英雄所為？豈是帝王胸襟？
趙銳…那個同生共死，共患難的摯友，臨死前渾身是血，死死抓著他的手，斷斷續續地托付。
陽洲府城頭，血戰連綿。
趙嫣身先士卒，渾身浴血卻死戰不退！趙貞年紀雖小，也同樣血戰，咬著牙帶著女眷救護傷員，運送箭矢…她們用行動證明了她們的心！
過往的畫麵一幕幕在蘇淵腦海中閃過。他忽然發現，自己對那對姐妹，並非隻有責任。
趙嫣的堅韌與智慧，趙貞的率真與剛烈，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在他心中留下了痕跡。
隻是被“前朝公主”這個政治符號和潛在的風險所遮蔽，被他刻意忽略了。
一股豁然開朗的感覺衝刷著蘇淵的心胸。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閃過一絲自嘲，隨即化為無比清明和堅定的光芒。
“幼娘，傾城，你們說得對！”蘇淵的聲音沉靜而有力，帶著一種卸下枷鎖後的輕鬆與決斷，“是我…鑽了牛角尖。我既能打下這江山，便能守住這江山！豈能因噎廢食，委屈了身邊人，寒了人心！”
他目光掃過兩位愛妻，眼中充滿了感激與溫情：“多謝你們點醒。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沈幼娘和顧傾城相視一笑，心中都鬆了一口氣。
是夜，雙輝閣。
宮燈柔和，卻驅不散殿內固有的清冷。趙嫣正對燈枯坐，趙貞則無聊地撥弄著琴弦，發出不成調的零落聲響。
突然，殿外傳來內侍清晰的高唱：“陛下駕到——！”
姐妹二人俱是一震！趙貞手中的撥子“啪”地掉在地上。
趙嫣猛地站起身，眼中閃過難以置信的驚愕與一絲慌亂。蘇淵…他怎麼會來？自冊封那夜後，他從未夜間踏足過此地！
不等她們整理好心情，蘇淵的身影已出現在殿門口。
他未穿龍袍，隻著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目光沉靜，卻帶著一種不同於往日的、難以言喻的溫和。
“參見陛下。”趙嫣迅速斂去所有情緒，拉著還有些發懵的趙貞，依禮下拜。聲音依舊平靜，指尖卻微微顫抖。
她們跟蘇淵關係雖非比尋常，可如今，蘇淵是大華皇帝，該有的禮數不能少。周圍可還有宮人在。
“平身。”蘇淵虛扶一下，目光在殿內掃過，最後落在姐妹二人身上。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說明來意，而是緩步走到趙貞剛才彈奏的古琴旁，手指輕輕拂過琴弦，發出幾聲清越的鳴響。
“許久未聽人彈琴了。”蘇淵似是隨意地說道，目光卻看向趙嫣。
“記得陽洲府苦戰時，物資匱乏，士氣低落。是你，趙嫣，深夜於城樓之上，以一曲《破陣樂》激勵將士，琴音慷慨，不下於金戈鐵馬之聲。”
趙嫣身體猛地一僵，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蘇淵。
她沒想到，他竟然記得這等細微之事！那是何等慘烈的歲月，她至今記得指尖被琴弦磨破的痛楚和心中澎湃的悲壯。
蘇淵又看向一旁緊張得揪著衣角的趙貞：“還有你，趙貞。那時你才多大？抱著比你還高的箭箱，在城牆上奔跑，摔倒了爬起來繼續跑，小臉煞白，卻一滴眼淚都沒掉。你哥哥趙銳…臨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們姐妹。”
提到兄長，趙貞的眼圈瞬間紅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強忍著不肯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