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的牌子掛出去,次日一早,蕭無咎出門溜鵝,回來就帶著昨日村頭見過的藍布頭巾大嬸。
人一旦開始為錢財生計而奔波,就真的沒法再懶了。
“昨天沒看出您是個道門名醫,大夫,您可一定要幫幫那劉老漢啊,天天在家昏睡不醒,春耕了,他地裡的草都還沒除,再這樣下去,我看他要睡死過去了。”
王大嬸手上還拿著沒納完的鞋底,她就住在劉老漢家隔壁,劉老漢家也不拾掇,臭味天天往她家飄,她每天都去罵,也是確定劉老漢是不是還活著。
她們街坊四鄰辦法想儘了,都沒用,說他尋死吧,他還知道吃點,說他想活吧,他又整日昏睡啥也不乾。
今天聽蕭無咎一說,王大嬸就抱著試試看的想法跟來了。
昏睡不醒這四個字像針一樣紮在江意心上,她對此類事情極為敏感,而且夢仙教在凡人中的傳播確實無孔不入。
“帶我去看看。”
穿過幾壟菜畦,劉老漢的茅屋佇立在王大嬸家氣派的青磚小院旁,顯得格外寒酸。
還未走近,一股黴味混著餿飯的酸腐氣息便撲麵而來,熏得江意眉頭微蹙。
推門進入院中,雜草瘋長,幾乎沒過腳踝,幾隻老鼠被驚動,窸窸窣窣地竄進牆角的破洞。
屋內更是臟亂不堪,炕桌上的半個窩頭早就發黴,破棉被下,劉老漢麵色灰白卻唇角帶笑,正沉溺在夢境中。
然而,在這片狼藉之中,角落的神龕卻纖塵不染。
三個牌位前香火嫋嫋,紅布覆蓋的神像輪廓隱約可見。
江意目光一凜,心頭陡然竄起無名怒火,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把扯下紅布。
那木雕神像是個抱著木枕的胖老頭,麵容慈祥帶笑,身下是蓮花寶座,一派寶相莊嚴。
老頭懷中枕頭上刻著兩行鎏金小字,
枕仙賜福,美夢成真。
果然是枕中仙!
江意回頭看王大嬸和蕭無咎,王大嬸一臉茫然,蕭無咎也根本不在意。
“你們當地的宮觀難道沒有告訴你們,不可拜祭枕中仙?這是邪道!”
王大嬸無所謂道,“說了,但我們這窮鄉僻壤的,那些道爺平常根本就不來,拜也沒人知道,而且枕中仙挺好的,要是誰家小兒做噩夢,拜一拜,求個一夜好眠很靈,最起碼比拜炎道人靈。”
江意失笑,當然靈了,不靈怎麼讓更多的人來拜,正是因為凡間枕中仙的香火織成大網無處不在,那隻魔化夢貘才能隨時出現,也無處不在。
蕭無咎聳肩,“反正……我沒拜過。”
江意看向昏睡的劉老漢,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她剛要抬腳過去,蕭無咎忽然抬臂阻攔。
“那個……表姐,他也是個可憐人,他隻是想要一夜好眠,沒有彆的心思,你彆……”
“讓開,是不是好眠,我自會判斷!”
江意走到床邊坐下,周身無形之氣蕩開,神念直接侵入劉老漢夢境。
她修為被封了部分,卻不影響她入夢。
眼前景象如水波蕩漾,漸漸清晰,春日暖陽下,一座簡樸卻整潔的小院出現在眼前。
劉老漢坐在藤椅上,手裡編著竹筐,粗糙的手指靈活地翻動著青翠的竹篾。
他身旁蹲著個五六歲的小孫子,臉蛋圓潤,眼睛亮晶晶的。
“爺爺,這個筐編好了能給我裝蛐蛐嗎?”孩子奶聲奶氣地問。
劉老漢笑得眼角堆滿皺紋,“能,當然能!等天熱了,爺爺帶小寶去田埂上抓最大的蛐蛐!”
廚房裡飄來陣陣飯菜香,劉老漢的兒子挽著袖子端出一盤剛出鍋的韭菜炒雞蛋,金黃的蛋塊裹著翠綠的韭菜,油香撲鼻。
兒媳跟在後麵,手裡捧著一碗熱騰騰的野菜湯,溫聲招呼,“爹,小寶,吃飯了。”
“哎!來了!”劉老漢放下竹筐,牽起孫子的手往屋裡走。
飯桌上,兒子給劉老漢倒了半杯土釀的米酒,“爹,您嘗嘗,這回的比上回的醇。”
劉老漢抿了一口,眯起眼咂摸滋味,“嗯,是不錯。”
小孫子扒著桌沿,眼巴巴地望著酒杯,“爺爺,我也要喝!”
“小孩子不能喝酒,”兒媳笑著夾了塊雞蛋放進小寶碗裡,“多吃菜,長高高。”
劉老漢摸摸孫子的頭,語氣寵溺,“等你長大了,爺爺教你釀更好的酒。”
江意靜靜站在院角的梨樹下,望著這一幕,她忽然想起神龕上那三個牌位。
唉……
江意輕歎一聲,清風拂過,梨樹的花瓣紛紛揚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