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漢若有所覺,抬頭望向樹下的江意,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清明,桌邊歡笑的幾人瞬間定格成雕像。
“您……是來帶我走的嗎?”劉老漢打翻酒碗,站起來顫聲問。
劉老漢把江意當成了地府勾魂的使者。
江意凝視著他,不語。
劉老漢的嘴唇哆嗦著,半晌才發出聲音。
“我早知道……這一切都是夢。”
劉老漢的聲音哽咽,“我兒和兒媳……那年去鎮上賣糧,遇上匪患,再沒回來……就剩下小寶跟著我……我沒用啊……連個孩子都照顧不好……去年冬天,小寶發了高熱,沒挺過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化作一聲嗚咽。
“我不敢醒……怕醒了對著空蕩蕩的屋子……我更怕死了去見他們……我哪有臉啊嗚嗚嗚……”
剛才充斥在心中的無名怒火消散,隻剩下深深的無力和歎息,江意思索片刻才開口。
“我不是來索你的命,是你兒子托我給你帶句話,他說……爹,不怪你。”
劉老漢渾身一震,淚水決堤般湧出,像個孩子一樣蜷縮起來,放聲痛哭。
“不怪我,他說不怪我……”
那哭聲裡,有積壓多年的愧疚,也有終於釋懷的解脫。
有些人終其一生都在等這一句,
不怪你。
……
離開夢境後,江意深深看了眼神龕中的枕中仙雕像,一言不發,獨自離開。
劉老漢慢慢醒來,“水……我想喝水……我想活……”
王大嬸見狀,驚訝地看向江意離開的方向,“神醫啊!往那一坐,眼一閉,藥都不開就給治好了,神!太神了!”
江意站在田埂上,望著禾苗沉思,夢仙教切中了人心命脈,無論凡人還是修士,都容易沉淪虛假夢境中。
明知是假,也不願脫離。
要將這樣的存在連根拔起談何容易,隻怕她有生之年都難做到這件事。
畢竟她要對抗的,是人心。
身後傳來‘嘎嘎’的叫聲,蕭無咎帶著白羽慢悠悠地跟了上來,白羽昂首挺胸,仿佛剛才在劉老漢家立了大功似的,耀武揚威。
“前輩似乎並不高興?”無人處,蕭無咎還是叫她前輩。
江意沉默片刻,“我隻是在想,劉老漢的‘病’,究竟算不算病,類似的病症又該怎麼治療。”
“前輩的意思是?”
“他並非被邪物所害,也非受外力所迫,隻是自己不願醒來。”
蕭無咎笑了笑,語氣輕鬆,“人這一生,困住自己的往往不是外物,而是自己的心。劉老漢如此,修士……想必也是如此。”
江意沒有回答,但她的眼神微微閃爍,顯然被這句話刺中了心事。
蕭無咎也不追問,隻是抬頭望向天空,悠然道,“其實,修道也好,凡俗也罷,人活一世,終究是要麵對自己,執念太深,容易困住自己,管不了就不管,治不了就不治,簡單~”
“你倒是看得通透。”江意瞥了他一眼,“你若真想活,未必沒有辦法,你可以先讓我試試。”
蕭無咎搖頭,語氣輕鬆,“我碑都刻好了……”
江意沒有接話,轉身繼續往前走。
白羽‘嘎’了一聲,拋下蕭無咎,邁著步子跟了上江意。
蕭無咎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低聲自語,“誰說長生就沒煩惱?還是當我的凡人好。”
山風拂過,田間的秧苗輕輕搖曳。
江意火了,她人還沒走回蕭無咎的小院,神醫之名就傳遍了泉水村。
村口情報組織的能力不可小覷!
望著紛紛來求醫的村民,江意頓感頭疼。
無奈之下,隻能喊來蕭無咎,讓他每天篩選幾個人,普通不要命的病症她不治。
診費也讓蕭無咎定,算作跟他學琴的束脩。
一琴一劍一壺酒,鶴背雲遊,是她向往的修仙生活,是讓她一想起來,一潭死水的心就會泛起漣漪的場景。
這琴,她學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