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九日,一萬五千淮西大軍渡江北上,收複和州,隨即轉向西南,由李寶率三千浙東水軍維護水道安全,準備沿著完顏亮曾經走過的路線,銜尾追殺。
五千淮東大軍在劉錡的率領下,自和州登陸,隨即撲向含山。
至於為什麼這麼晚才出發,倒不是虞允文、李顯忠、劉錡、李寶這四名堪稱宋國頂梁柱的重臣犯了以鄰為壑的臭毛病,而是在軍議中,三名曆戰老將就已經提出,必須要巢縣這邊先打起來,淮西與淮東兩路大軍作為援軍抵達戰場才可以。
靖難大軍與鄂州大軍都有地勢為防禦手段,淮東淮西大軍卻不成,到時候被各路擊破事情就大條了。
與此同時,依舊身處揚州城下,準備撤軍的徒單貞卻得到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邳州被山東忠義軍攻占了。
被黃河奪了的泗水河道完全堵塞,一大半的輜重都轉運不過來了。
照理說,此時距魏勝攻占下邳城已經過了十天,徒單貞再遲鈍也應該早就收到消息了,畢竟淮東有條運河,輜重轉運方便,身處下邳下遊的宿遷也會早早前來通報。
但壞菜就壞菜在當時宿遷知縣外加一名女真謀克都去了下邳尋知州押運糧草,被魏勝圍在了城中一網打儘,導致了宿遷上下雖然知道知縣一去不回,事情不太對頭,卻終究沒有及時彙報。
最後還是身處鐘離的烏延蒲盧渾發現事情不對頭,派遣官員前去探查,而那名官員也是個機靈的,探查清楚下邳失守之後驚慌之餘,依舊向揚州派遣的信使,將這個要命的消息告訴了徒單貞。
這下子,原本就上下忐忑的淮東三萬戶更加失措了。
而徒單貞也不得不再次召集三個總管三個副總管一起開軍議。
這場軍議在還沒有正式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有些雞飛狗跳了。
武安軍副總管烏仲執不顧上下尊卑,直接對徒單貞發難:“陛下已經下達了撤退軍令,左監軍為何還在拖延?”
徒單貞瞥了這廝一眼,並沒有搭理他,而一旁的神威軍總管蕭琦則是冷笑出言:“左監軍的意思不是很明了了嗎?因為張敵萬的拚死來攻,擔心宋國有什麼大動作,不敢露出破綻罷了。”
烏仲執若有所思,同樣看向了蕭琦:“如蕭總管所說,左監軍可謂老成持重,隻不過不曉得何時才能啟程?”
蕭琦歎了口氣,冷笑說道:“那誰知道呢?下邳都已經沒了,此時想要撤退,反而更加困難了。”
徒單貞聽著蕭琦這番夾槍帶棒的言語,終於不耐:“蕭總管,你究竟想要說什麼?”
蕭琦收斂笑容:“左監軍用兵謹慎是好事,但謹慎過頭就要出大亂子,如今山東局勢已經變成了這副模樣,聽說東平府都沒了,如果再不撤,淮南東路這三個萬戶就真的要活生生餓死了。不知道到了彼時,左監軍這份謹慎該如何對朝堂去說?”
徒單貞猛然起身,一腳踹翻了身前的案幾,指了蕭琦大罵出聲:“石抹崽子,你也是個老將,軍中廝混了多年,難道不知道撤軍與進軍不同?裝什麼糊塗?若是軍中沒有財帛女子,老夫現在就可以下令全軍撤退,就算宋國有些布置又何妨,難道還能追過淮河不成?
然則如今各軍都搶的盆滿缽滿,你讓大軍拋棄一切輕裝上陣,信不信軍心立即大亂?
可若是拖家帶口的撤軍,不弄清宋國動向行嗎?!張敵萬都臨陣鬥死了,若是劉錡真的來拚命,那又如何?”
徒單貞越說越生氣,到了最後反而徹底生疑,扶刀對著蕭琦說道:“你這個契丹奴莫非起了二心,要投降宋國作亂?!”
蕭琦在聽到‘石抹崽子’的稱呼之後就已經憤怒起身,在聽到最後誅心之言時反而平靜下來,隻是扶刀冷笑不語。
而一直沉默不語的高景山此時也起身,然而他卻沒有向以往一樣,對著徒單貞大放厥詞,而是同樣將矛頭指向了蕭琦:“蕭總管,你莫不是真的想要保存實力,與那劉錡作溝通之後捅我們一刀吧?!”
高景山有意見是理所當然的。
當日張榮的決死突襲可真的是破釜沉舟,一往無前,作為直接承受者,高景山麾下的武安軍傷亡近千人,已經算是傷筋動骨了。
而在那日戰鬥中,武捷軍副總管蒲察世傑親自率軍來援,左監軍徒單貞也出動了自家族兵作最後一擊,然而蕭琦的神威軍卻是自始至終沒有來救援。
對此蕭琦自然是有自己的說法的。
揚州守將李橫哪是好相與的?在李橫前來突襲的情況下,神威軍自然要謹守營寨,互相試探,以作觀望,哪裡能不管不顧,直接出兵救援武安軍呢?
你高景山姓高,又不是叫完顏亮,哪有這麼大的臉?
再說了,萬人大軍加上徒單部的三千族兵,竟然被四千東平軍搞得灰頭土臉,即便張敵萬是蓋世名將,你高景山是不是太廢物了?
然而此時麵對左監軍與一路大軍主將的指責,即便蕭琦再自視甚高,也隻能出言解釋:“俺有二心?俺想要作亂?就憑當日的形勢,俺隻要配合張敵萬來襲大營,你們哪個能逃得了?
左監軍,高總管,你們得了癔症不成,武成軍徐文你們都不疑,偏來疑俺?!”
說到最後,蕭琦同樣憤怒難當。
武成軍的確是不像話,就憑當日統領官季成強行阻攔浮橋一事,說他們心懷怨望絕對不過分。
幾名金國的軍政高官都覺得武成軍可能要反,但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個形勢,即便金軍三支大軍聯合起來對武成軍動手,也是要出大事情的。
須知,這六千多武成軍可不是什麼魚腩,而是可以打硬仗的精銳。
蕭琦複又重重得喘了幾口粗氣,對著徒單貞說道:“俺究竟是忠還是奸,自有朝廷與陛下決斷。俺就問一句,陛下的旨意所有人都知道了,左監軍,到底何時才能撤軍?”
見高景山也看了過來,徒單貞依舊咬牙說道:“無論如何,都得探查清楚宋國軍情之後,才能撤軍!”
高景山與蕭琦兩人同時氣急,卻又有些無奈。
金國終究還是一個有體統的大國,在左監軍的軍令要求下,兩名總管總不能臨陣抗命吧?那跟造反有什麼區彆?
一直在一旁靜靜聽著的徒單永年此時也出言勸道:“左監軍所言是有些道理的,雖然宋軍依舊怯懦,卻依舊有張榮這般的人物,而且雖然其人身死,卻終究還是取得了戰果。
若是劉錡此時正率領淮東大軍在揚州城埋伏,我軍拔營移動的時候,可能就會遭遇滅頂之災。”
話聲剛落,隻聽得帳外有人大聲說道:“劉錡不會來了。”
郭安國與蒲察世傑兩人裹挾著寒風,大踏步的走入了帥帳之中。
郭安國掃了一眼滿是狼藉的帥帳,搖了搖頭,俯身將兩個踢飛的案幾擺了回去,複又將幾名扶刀而立的大將又摁回到座位上,然後才回到自己的位置,倒了兩碗茶湯,一碗遞給蒲察世傑,自己則是端起另一碗,一飲而儘。
蒲察世傑卻沒有落座,站著喝完茶湯之後,將茶碗向後一甩,在清脆的響聲中拱了拱手:“左監軍,右監軍,諸位將軍,剛剛俺們探查出了確切的情報,劉錡那廝沒有在揚州,而是悄聲匿跡,去了淮西!”
徒單貞坐在座位上,依舊怒氣不減,待到他猛然明白過來蒲察世傑言語中的意思之後,渾身猛然一顫,瞬間如墜冰窟:“那劉錡……劉錡是去……陛下!”
蒲察世傑的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正是陛下!”
徒單永年張口結舌半天,才大聲問道:“消息可準確?”
郭安國說道:“數個消息來源,準確無誤,而且已經派遣軍使向陛下通報。”
“那就好,那就好。”徒單永年連連點頭:“但願時間還來得及。”
“陛下應該有應變的時間,但俺來卻不是說這個。”蒲察世傑正色說道:“既然知道陛下陷入險地,咱們如何能坐視?應當速遣兵馬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