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琦在震驚之後出言反駁:“陛下撤軍本來就是因為後路被斷,輜重運送不來,咱們去了哪還有糧食可吃,還不得統統餓死?”
蒲察世傑睥睨以對:“那以蕭總管的意思,該當如何是好?”
蕭琦吞咽了一下口水,見帳中之人都看著自己,不由得硬著頭皮說道:“淮西雖然局勢險惡,但劉錡也不可能帶走多少人,最多也就是五六千精兵,否則瞞不住咱們的眼睛。
陛下那裡有三萬大軍,還有合紮猛安,足以保證周全了。
反而是淮東……須知道山東已經完全崩塌,這一路北歸還不知道要曆經多少艱險……”
說到這裡,蕭琦被蒲察世傑逼視,終於不再言語。
然而詭異的是,除了蒲察世傑這名完顏亮親衛出身的大將反應激烈以外,其餘幾名高級軍將,甚至包括左監軍右監軍全都沉默以對,沒有嗬斥蕭琦的大不敬言語。
蕭琦的意思很簡單。
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吧!
完顏亮那邊最糟的局麵無非就是吃個敗仗,有合紮猛安保護,無論如何都出不了岔子。
須知道,隨軍的除了完顏奔睹,還有完顏元宜。韓棠與完顏阿鄰又都是猛將悍將,既然他們也選擇主動進攻巢縣,肯定是有一些戰機的,多出幾千宋軍兵馬也無傷大雅。
而淮東這邊形勢就嚴峻了,再拖下去,被山東忠義軍奪下徐州,那說不得黃河河道都走不得了,隻能通過渦口由烏延蒲盧渾接應,回到汴京。
但還是徒單貞說的那句話,大家都搶得盆滿缽滿,滿載而歸的情況下,是很難做出什麼戰略動作的。
撤軍路線一變,還指不定出什麼幺蛾子呢!
“爾等都是這麼想的?”蒲察世傑環視帳中諸將,微微眯起了眼睛。
徒單貞也不敢忽視這名年輕時就以勇力聞名軍中的猛將:“阿撒,你有何說法?”
蒲察世傑也不廢話:“武捷、武安、神威,三支大軍的第一猛安都交與俺指揮,你們自行撤退,俺率這三千兵馬去淮西參戰。”
徒單貞揮手阻止了其餘人的言語,對蒲察世傑說道:“若我不準呢?”
郭安國捏開一粒炒熟的黃豆放進嘴裡,抬眼似笑非笑的看著徒單貞。
而蒲察世傑更是直接,他將手放在刀柄上淡淡說道:“陛下陷入危難而不救,這就是叛逆了。對付叛逆沒什麼可說的,俺現在就會將你們殺個精光。”
說著,蒲察世傑定定的看著徒單貞,臉上露出一絲瘋狂之色,似乎就等徒單貞拒絕,立即就會大開殺戒。
所謂十步之內,人可敵國,在如此近距離內麵對有著‘天生神將’之稱的蒲察世傑,如果不出意外就死定了。
蕭琦與高景山麵麵相覷,徒單貞與徒單永年搖頭不語。
四人都知道郭安國與蒲察世傑是完顏亮的心腹,但說句實話,能跟隨完顏亮南征兩淮之人,哪個不是心腹呢?卻何苦要為對方做到如此程度?而且行事還如此激烈?
就算能成功,以後還如何在軍中立足?
“阿撒,你是知兵之人,可知道就算我等遴選出精銳來,一人三馬,到了淮西可能也是來不及的?”
麵對徒單貞的疑問,蒲察世傑朗聲說道:“俺自然知道。”
“而且俺還知道,就算來得及,這三千精銳也會疲憊不堪,直接進入戰場,十成本事發揮不出五成,就算收拾尋常宋軍也得廢一番手腳。稍稍不留神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逃都沒有地方逃!”
徒單貞沉默半晌:“那你還要行此事?”
蒲察世傑昂然說道:“所以俺隻是讓你們拿出精銳來,並不讓你們親自上戰場,若這還不同意,那臣子本分何在?”
見到蒲察世傑堅定的神色,四人沉默片刻後還是艱難點頭,不隻是蕭琦與高景山二人將第一猛安都送出,就連徒單貞也送出了五百族兵,在蒲察世傑麾下聽令。
到了下午之時,從金軍入淮東的三萬大軍中遴選出來的三千精銳兵馬整備完畢,在蒲察世傑的親自帶領下,一人四馬,攜帶少量糧草,向西進發。
這件事還有個餘波。
第一猛安都是各軍的精銳,而這些精銳的調動必然會引起不小的混亂,同樣會引起人心的動蕩。
武成軍總管徐文不愧是人老成精的老狐狸,趁著這短短不到半日的工夫,直接下令武成軍全軍拔營北上,在誰也沒有通知的情況下,僅僅用了一天一夜就跑到了楚州山陽。
從山陽城中搶奪了一些原本就不多的糧草之後,全軍繼續向北,飛速渡過了淮河,沿著黃河河道一路向北,指衝宿遷。
如果接下來一切順利的話,武成軍就能沿著黃河一路抵達忠義軍所占據的下邳,然後沿著沂水回到沂州,再向北回益都府老家,與呼延南仙彙合。
其實渡過了淮河,徒單貞已經毫無辦法了。
即便已經能確定淮東沒有宋軍主力,也不會再發動戰略進攻,然而撤軍也不是那麼簡單的,身為一路大軍主將,徒單貞不可能莫名其妙的拋棄一切,隻為了追回六千武成軍。
而失去了最精銳的三千馬軍,金軍淮東三萬戶也不可能與武成軍正麵開戰了。
然而就在武成軍上下同時歡呼雀躍脫離苦海的同時,宿遷城外,徐文在與胡悅、季成、曾記三名統製官交待了軍略之後,在三人麵前直截了當的飲下了一壺鴆酒。
三名統製官大驚失色,想要阻攔卻已經來不及,隻能靜靜聽著徐文在彌留之際解釋自己的行為。
“老夫自從跟著李天王叛宋以來,殺得最多的,除了宋軍就是各路匪軍、義軍。”
鮮血從徐文口鼻中湧出,這名雄壯異常的老將此時已經漸漸萎靡,卻依舊看著三名部下強笑道:“老夫與山東義軍可謂仇深似海,就比如那去歲時的東海賊軍,老夫親自率數百人將他們斬儘殺絕,雞犬不留,這是生死大仇,解不開的。”
曾記淚如雨下,痛哭失聲:“可是將軍,咱們都已經熬過來了啊!馬上就要有好日子了啊!若將軍不想再在軍中,當個富家翁也可以。為何要自儘呢?”
徐文咳嗽了兩下:“避不開的,就算當了富家翁,山東義軍起事當政之時,總免不了被嘲笑羞辱,你說老夫都一把年紀了,為何還要經曆這些?”
“而且……”徐文重重喘了幾口氣,方才搖頭說道:“而且,隻要老夫活著,這件事就是個坎,誰也過不去,到時候還會連累你們。隻有老夫死了,人死債消,你們才能重新再山東立足。”
“將軍……”曾記泣不成聲,連話都說不出來。
徐文眼睛失去焦距,鮮血已經將花白的胡須染成了黑紅,聲音迅速小了下去,隻剩喃喃自語:“老夫從來沒有怪過你們,也沒有怪過南仙。我阻攔你們,是因為我從來都是個糊塗蛋……看不清形勢,做不對事情……以往還有李大哥他們……而如今……”
說到這裡,徐文眼中似乎顯現出了彆樣的光芒,聲調也變得有些高亢起來。
“大哥……我……”
一聲還沒說罷,這名山東義軍出身,先歸宋後叛宋,先抗金後降金,在後半生中手中沾滿抗金義軍鮮血的老將呼出了最後一口氣。
時年六十一歲。
今天應該隻有一大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