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劉淮所言,這次倉促發生的大戰等於將山東的發展給打斷了。
最明顯的一點就在於商貿了,原本準備出海的船隻大部分都到了內河來轉運糧草,海州鹽場所曬出來的鹽現在還在倉庫中堆積著呢,聽說兩淮的鹽價已經高了五成了。
各地興修水利與道路的計劃也徹底擱淺,在衛所中的衛學,還有設立在地方的社學也停止了修建。
此時馬上就是春耕,民夫已經沒有辦法再聚集,隻能讓他們拿著賞賜與糧食回到家鄉,去侍弄田地。
可魏勝所說的也不算錯,這場大戰終究還是打贏了,而戰場上的勝者是不應該受任何苛責的。
兩人在府衙後堂坐定,飲了兩杯茶水之後,劉淮方才從懷中拿出厚厚一卷文書:“父親,這番我回來,頭等大事就是要寫報捷文書,李通、梁肅還有何長史、陸先生都已經看過,並且作了補充與刪減,還望父親能過目,若是可以,就將金賊的首級還有繳獲的金鼓旗幟,一起送到宋國報捷。”
魏勝接過文書,細細的看了起來。
他倒是沒有對劉淮事先寫就報捷文書而惱怒,因為魏勝已經逐漸將山東兩路的指揮權轉讓給了劉淮。人事即政治,若劉淮連給誰報捷的權力都沒有,又何談政治地位?
“嗯,倒是不錯,隻不過其中是不是漏了一些人?”魏勝翻閱兩遍之後,方才搖頭以對:“莫要又這般疏漏,到時候涼了功臣之心就不好了。”
劉淮沉默半晌方才說道:“有些人,他們不想要宋國的封賞。”
魏勝一愣,隨後再次翻看起報捷文書來,發現其中不僅僅沒有李通、梁肅、何伯求等死硬派的名字,就連天平軍也有包括辛棄疾在內的一半多將領拒絕署名。
其中甚至都沒有張白魚等許多東平軍將領的名字。
對此,劉淮是有些無奈的。
這可是從宋國敲竹杠的大好機會,哪怕你們不要賞賜的財貨,也可以捐獻給大軍統一使用嘛!
可對於辛棄疾、張白魚等人來說,立場方才是最重要的。
雖然他們不至於如同何伯求何三爺一般,一想到與宋國有關係,就有些生理性的惡心。卻也不能不站穩立場,以這種方式向劉淮表忠心。
用辛棄疾的話來說,那就是:大丈夫托身效命,是要有始有終的,哪裡能為了區區賞賜,就有所動搖呢?
當然,辛棄疾私下裡跟李鐵槍等人的話則是:以宋國摻沙子沒夠的性子,沒準就會從天平軍將領中選出個天平軍節度使,山東西路轉運使之類的職位。
到時候被扶起來與魏勝、劉淮二人平起平坐打擂台就惡心了。
即便二人心胸廣大,不至於為這點小事起芥蒂,自己也得小心度日了。
魏勝表情有些複雜的看著劉淮,連連歎氣,卻又沒什麼辦法。
從本質上來說,北地豪傑對於宋國離心離德不是劉淮的錯,而是宋國一次次辜負北方百姓造成的。
有劉淮在,還可以用‘驅逐韃虜,恢複中華’的手段來拉住北地豪傑。
若沒有劉淮,魏勝根本團結不了這麼多人,莫說山東全境光複,當日何伯求就帶著一群沂州豪強引頸就戮了,哪裡有後來的南征北戰?
說句難聽的,魏勝如果現在要擼劉淮的兵權,帶著山東全境歸宋,從此之後成為宋國的純臣,那山東會立即沸騰起來。
信不信如李通、梁肅、何伯求等節度府屬吏,如羅慎言、石七朗、辛棄疾等軍隊首領,如崔蛤蟆、羅穀子、張醜等地方官員會立即造反?
到時候北伐的大好局麵就會付之東流。
“那就這樣吧。”魏勝搖頭歎息:“但有一點需要更改,不要將此戰首功讓給老夫,還是由大郎你來擔此首功吧。”
劉淮搖頭:“哪裡有父親名諱在兒子之下的道理?”
見魏勝還要再說什麼,劉淮直接插嘴說道:“父親,若是我的名字在首位,那麼就會有小人以為父親與我之間起了齟齬,到時候就會使一些手段。即便咱們不怕,卻終究犯不著為了這些小事而自尋煩惱。”
魏勝苦笑搖頭:“你啊,你啊,總是心思太重,將人心想得太壞,明明是不到三旬的年紀,心中如同住著個老態龍鐘的老人一般,懷疑這個,擔憂那個,一刻也不停。”
劉淮同樣苦笑:“世道險惡,孩兒這也是沒有辦法,正如同前些時日,宋國的淮東兵馬渡淮一事,非是我不想給宋國麵子……”
魏勝聽到這裡,麵色終於肅然起來:“大郎,這就是你做的不對了。”
劉淮還以為魏勝要說斷李寶大軍後路一事,當即就要辯駁。
孰料魏勝下一句話就是:“淮東大軍劫掠宿遷,你怎麼能不做任何懲戒與審判,就讓他們安然撤回去了呢?”
劉淮有些驚愕。
好家夥,魏勝竟然認為自己出手太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