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軍營裡要想洗個熱水澡,不是不可以,但肯定會驚動很多人——搬運浴桶的,提著熱水和冷水的,在一旁服侍的——一般來說隻有國王或者統帥才有資格。
所以從騎士和他們的扈從,還有那些跑來跑去的侍者,仆人乃至最底層的雜役,隻能在附近的河流或者湖泊裡沐浴,厭惡肮臟是人類的天性——猴子都會洗澡。
這種天性要到一兩百年後,因為黑死病的大肆泛濫才被迫改變。
他們營帳附近就有一個小湖。它連通著支流,即便許多人在這裡取水,也沒有出現乾涸或者渾濁的跡象。
一些巡邏的騎士看見了他們,就向王子行禮致意——有個修士提醒他們說這裡的水格外的涼。
鮑德溫找到的地方是與小湖連同的一處窪地,在鈷藍色的天光下,它顯得格外幽暗,四周生長著茂密的蘆葦,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塞薩爾懷疑這裡曾經生長著一棵格外粗壯的大樹,傾倒後留下了一個洞穴,湖水湧入洞穴,才造就了一個又妥當,又乾淨的“小池”,鮑德溫伸手試了試,果然如修士所說,雖然是十月份的埃及,但湖水仍舊有點涼。
所以他們又去找了些石頭,將它們架在篝火上燒熱了,扔到那個“小池”裡去,滾熱的石頭一碰到水就發出了呲呲的聲音,同時升起了大量的白色煙霧。
幾個騎士來看了看,笑著走開了。
他們這才撲通撲通地跳進去,不得不說,石頭帶來的暖意並沒有多少,隻是讓水不再那麼冰寒刺骨。
但就是這份冰冷帶走了蓄積在塞薩爾體內的灼熱。
他看著鮑德溫,他們已經十三歲了,再過一年就可以正式成年,可以談論婚事,擁有權力,被人正視,阿馬裡克一世也準備將他們拔擢為騎士。
他們的身高也已經超過了普通的扈從,一些騎士也比不過他們,但無論是鮑德溫還是他,麵孔上依然殘存著孩童的稚氣。
塞薩爾無比急切的想要長大,卻也知道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就算他長大了,在擺脫這個世界對他的禁錮之前,他仍舊要為了現實與理想的拉扯而痛苦。
“彆急。”鮑德溫說,他看到塞薩爾驚訝的抬起眼睛來看著他,他笑了,“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心中所想嗎?
事實上我也非常厭煩這種行為,每次看到他們,我都覺得像是看到了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魔鬼——我不明白,如果我們是正義的,那些撒拉遜人是邪惡的,我們的騎士如何會比他們更貪婪,更暴戾呢?
我們不該用更寬廣的心胸,更公正的態度,更嚴明的紀律來要求自己嗎?
這裡又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神聖的地方。
可這些騎士到了聖地之後,不但沒有領受到應有的啟迪,變得更為謙恭,誠實,仁慈,反而像是釋放了心中的野獸,變得肆無忌憚,毫無底線。
有時候我都在想,他們在法蘭克、匈牙利和亞平寧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人呢?他們會對自己的子民和彆人的子民這麼做嗎?
若是如此,那些同為基督徒的農民與工匠們又在承受著多麼可怕的折磨?你說,”他問塞薩爾,“若是我將來成了亞拉薩路的國王,這樣的情況能不能得到改變呢?”
“肯定能,”塞薩爾說:“但會非常、非常、非常的艱難。
畢竟我們和撒拉遜人原本就站在兩個截然不同的立場上。
我說的不僅僅是信仰,還有這片土地,這片土地原本是屬於以撒人的,後來又屬於羅馬人。羅馬人離開後才輪到了撒拉遜人。
當然,我們也可以成為這片土地的新主人,但其中必然要經過一番痛苦的掙紮和醞釀,畢竟誰也不會將手中的權柄與利益,無私的賦予他人。
耶穌基督隻是撼動了以撒人祭司的少許權力,就被他們誣陷致死。
亞拉薩路是世界的中心。黃金的王冠上鑲嵌著宗教的珍珠,經濟的紅寶石與正統性的藍寶石,誰能輕易舍棄?
你若是亞拉薩路的國王,就不可能孤身一人對抗整個撒拉遜人的世界,你需要幫手,需要附庸,需要無窮無儘的資源,但是這些都不是無償的。
就像是這次遠征,你的父親阿馬裡克一世已經籌集了一筆巨大的資產,卻依然無法承擔得起整個軍隊的消耗,他若是不容許他們劫掠,不允許他們奸淫,不允許他們縱火和殺戮的話,隻會被視為懦弱或者是吝嗇。
他們不會認為你的父親是個好人,隻會認為他不值得追隨,他們已經來了,若他們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你應該知道會發生什麼。”
鮑德溫拍打了一下水麵,“還能是什麼?針對所有人的肆意妄為!若是有可能,他們甚至會讓亞拉薩路換一個國王,這種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
但總有辦法的是吧?”
塞薩爾回憶了一下他那個世界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是有,但需要一個聖人才能完成。”
“誰?耶穌基督嗎?”鮑德溫說道,隨後發現自己有點過於輕慢了,他連忙默默的禱告了一句,並且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表示懺悔。不過隨後懲罰還是降臨了,他打了個噴嚏,非常響亮,塞薩爾立刻中斷了談話,把他從水裡拉起來。
他們迅速的用棉布擦乾淨身體,換上了乾淨溫暖的衣服,跑回到自己的營帳中,拉起皮毛裹在身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阿馬裡克一世的獎賞以及貴人們的禮物都已經擺在了他們的帳篷前,其中最顯眼的就是艾琳娜的丈夫所贈送的鍍銀鏈甲,頭盔,還有熱拉爾贈送的長劍。
因為塞薩爾總是和鮑德溫形影不離,他們的禮物還是雙份。
“這幅鏈甲需要重新調整大小。”鮑德溫有些不滿的說道,“不怎麼合體。”
他有些挑剔了,畢竟當初被國王極力稱讚過的那個威廉.馬歇爾,也隻得到了阿馬裡克一世贈送的一身鍍銀鏈甲。
“寬鬆就寬鬆一些吧。我可以用皮帶束緊。”塞薩爾倒是不以為意,此時的甲胄,無論是棉甲,皮甲還是鏈甲,都需要按照穿戴者的身材來製作,屬於定製品。
讓塞薩爾來看,這幅鏈甲的高度與寬度都正好,隻是略大了一點,可能原本是屬於某個爵爺的,被艾琳娜的丈夫贏下或是買來充作禮物。
如果要調整到和他現在的身材一模一樣,那麼鐵匠就要去掉很多多餘的部分,但他想,隻要營養足夠,他和鮑德溫都會很快的強壯起來,到時候還要加上那些被裁剪掉的部分,豈不是多此一舉?
何況他在戰場上也不可能穿這麼一身鏈甲,這種鍍銀或者是鍍金的鏈甲,純屬於昂貴的裝飾品。在戰場上穿,豈不是叫敵人向你看齊嗎?
“也是,可以等到你晉封為騎士的時候穿戴。”鮑德溫說,不過很快,塞薩爾就穿上了這件鏈甲——沒彆的原因,阿馬裡克一世發往比勒拜斯的旨意,終於有了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