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塞薩爾成為鮑德溫的兄弟後,他身邊的人,他是說阿馬裡克一世和希拉克略,還有那些騎士們,就開始喜歡調侃他了。
經他觀察,他發現這種調侃並不抱有惡意,反倒像是子侄輩才擁有的一種特權。這是他們表示親近的一種方式,但這次調侃明顯有著不同的含義。
非常危險的含義。
他沒有回答阿馬裡克一世的問題,阿馬裡克一世也不需要他回答,塞薩爾垂下頭,默默的開始祈禱。再看另一側,鮑德溫也同樣做好了準備。
其他人也感覺到不對了,除了那個依然站在場地中央,深陷對權力和地位的幻想中無法自拔的年輕人。
那些撒拉遜人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他們有些茫然的看向阿馬裡克一世,國王那那雙藍眼睛,猶如被火焰焚燒過的鋼鐵般的藍眼睛,正閃爍著殘酷而又戲謔的光芒,
他們仿佛在瞬息間就明白了一切,有人當即癱軟在地,也有人向阿馬裡克一世跪了下來,隻有一個人跳了起來,他高聲指控:“你發過誓的!阿馬裡克一世,你發過誓的!”
當阿馬裡克一世隻是用一個輕蔑的微笑來回答他時,他徹底的崩潰了。
他向阿馬裡克一世擲出了他一直緊握在手中的水杯,這隻沉重的銀杯飛過空中,被一隻早有預備的手臂撥開,這隻手臂雖然纖細,卻覆蓋著淺淡的聖光。
“你們是想要刺殺你們的君主嗎?”國王冷淡地問道,對方的回答是抽出了身邊的匕首。
在這個時代,這個世界,基督徒的宴會上是不存在著搜身和收繳武器這種事情的,一些騎士甚至會身著鏈甲,或是為了炫耀(鍍金或是鍍銀的鏈甲),或是因為發了誓言,如聖殿騎士,就有著甲胄不能離身的法律。
每個人身邊也都帶有匕首,這種匕首是用來在宴會上切肉吃的,但也同樣的鋒利,可以殺人。
這個撒拉遜人身邊佩戴的則是他們的一種傳統武器——被稱之為虎牙的彎刀。這柄彎刀從他們十三歲成年後就要時刻佩戴在身上,不能放下,甚至不允許女人觸摸。
但即便他將彎刀緊握在手中,又有什麼用呢?
他還沒能衝上前來,鮑德溫的聖喬治之矛就已經貫穿了他的胸膛,廳堂裡頓時一片紛擾,求饒的,哀告的。指控與詛咒的,甚至還有兩個撒拉遜人的貴族,匆忙扯下了頭巾,撩起了長袍。
他們高聲叫道:“我們不是撒拉遜人,我們不是撒拉遜人!我們是以撒人!”
阿馬裡克一世厭惡地轉開視線,不去看他們暴露出來的肮臟器官,甚至還囑咐兩個孩子:“看見了嗎?看見了就記得去找教士給你們用聖水洗洗眼睛。”
騎士們甚至無需國王的示意,就將這兩個人殺死在當場,十字軍當初進入耶路撒冷時,就將以撒人視作投靠了撒拉遜人的狗,阿馬裡克一世也不會將這條隨時可能反噬主人的畜牲留在身邊。
不過,阿馬裡克一世也終於知道比勒拜斯的情況為何會糜爛至此了,他之前雖然用儘了華美的詞彙來包藏他那顆惡毒的禍心,但也做好了強攻比勒拜斯的準備。
他甚至直到方才,才能理解這些撒拉遜人打著的主意。
或許是之前那次過於平靜的撤離給了他們一個幻覺。他們總覺得,阿馬裡克一世既然是聖地之主,亞拉薩路的國王,即便他打下了埃及的城市,無論是比勒拜斯還是福斯塔特,他都是要回去的。
既然他回去了,那麼這個空置的王座難道不該有人坐著嗎?
如果隻是給這個基督徒一點錢,就能夠獲得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何樂而不為呢?
當阿馬裡克一世將視線轉到站在場地中央的年輕人時,他已經從美夢中清醒了過來,血腥味湧入他的鼻腔,刀劍交錯的鏗鏘聲,臨終前的哀鳴聲不絕於耳。
所有的顏色從他的臉上褪去,他現在看起來就像是一副可以被稱之為恐懼與驚詫的畫像。
他看向阿馬裡克一世,懷抱著一絲僥幸的希望,“求您彆傷害我,彆殺我,我的血脈來自於法蒂瑪,默罕默德之女。我是哈裡發阿蒂德的堂兄!求您留下我,問他索要贖金,多少錢他都將會給的!”
阿馬裡克一世饒有興致的瞧了他一眼,想來也是,法蒂瑪王朝一向以正統派自居,會被這些人推上哈裡發之位的年輕人,不可能屬於有德者居之的“傳統派”,若不然豈不是動搖了自己的根基。
但堂兄?阿蒂德的父親可沒有給他留下那麼多禍患,隻能說這個年輕人可能有那麼一點稀薄的血脈,但究竟多遠,隻怕隻有這些家夥才知道。
他們隻不過是依仗著一旦他攻破了福斯塔特,就必然會殺死他們的哈裡發阿蒂德和大部分忠誠於他的大臣,他們儘可以顛倒黑白,指鹿為馬而已。
“我……我,很富有,非常富有,我可以給自己付贖金。如果你需要,需要我承認您的地位,承認您的正統性。我的主人,我願意跪在您的長袍邊,吻您的腳,為您牽馬,我可以做您的奴隸……”
阿馬裡克一世隻是搖了搖頭,他推開了塞薩爾,走到這個年輕人麵前:“既然你是法蒂瑪的後裔……”
年輕人的眼中迸發出了希望的光彩。
但阿馬裡克一世的下一步,就是揮劍砍斷了他的頭,他的頭在飛出去的時候,尤自帶著慶幸的笑容。
“可惜的是,如果按照你們的說法,我也是一個傳統派。”國王說完,年輕人的屍體才轟然倒地。
阿馬裡克一世不再看他,他帶著兩個孩子向外走去,這座宮殿位於整個城市最高的地方,分做三層,每一層都有森嚴的圍牆隔絕往來,最底層是一座寺廟和附屬的一些建築,第二層是大臣與親眷們居住的地方,最高一層才是哈裡法以及他的妃子們的居所。
當他們居高臨下的眺望這座城市的時候,能看到整座城市有三分之一的地方都燃起了火光,它們屬於那些貴族以及一些富有的商人們,就像是那兩個冒充撒拉遜人的貴族混跡於賓客之中的以撒人。
“你是不是想問那些撒拉遜人的平民會怎麼樣?”
阿馬裡克一世突然說道。
“這也是我想問的問題。”
鮑德溫搶在塞薩爾之前說出了這句話,阿馬裡克一世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我說過,隻要他們不會成為我們的敵人——需要發下誓言,我就允許他們贖買自己。”
這可能是比直接劫掠更為動聽,也更為溫和的一種做法。當一個城市被攻占,而占領者並未付出太過慘重的代價時,他確實會允許城市中的貴族和百姓用繳納贖金的方式買回自己和家人。
當然,阿馬裡克一世並不打算將這份恩惠用在比勒拜斯的貴族們身上,他早就看穿了——自他在幾年前接受了大維奇爾沙瓦爾的求助,又緊接著接到了另一位大維齊爾希望他出兵的信件時,他就知道這個帝國已經徹底的腐爛,回不去了。
即便他們在朝廷中相互傾壓,彼此爭鬥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也不該向真正的死敵求助——或是天真的以為隻要付出一點錢,就能夠讓他舍棄自己的信仰和榮譽,在取得了巨大的成果後,依然乖順的退回到自己的領地上。
但他們就是這麼相信了,或許在他們的世界裡,沒有什麼是錢財辦不到的事情。
“但這樣的話,福斯塔特的那些貴族和官員們……”鮑德溫擔憂地問道。
“無論我怎麼做,哪怕我宣稱要將比勒拜斯還給他的人民,他們也不會信。福斯塔特是法蒂瑪王朝的都城,也是他們最後的棲身之地,失去了福斯塔特,他們就等於失去了一切,他們必然會用儘全力地反抗,準備好,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