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希蒙德看到他與一個更年少一些的撒拉遜人(應當就是他的侄兒薩拉丁)說了幾句什麼,對方沉吟片刻後也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才驟然鬆了口氣,隻覺得頭暈目眩。
他剛才的姿態都是故意擺出來的。
博希蒙德很清楚,連續不斷的攻城戰,入城之後的殺戮與歡宴,還有大火燃起時帶來的恐懼與驚嚇,早讓大部分騎士們失去了戰鬥的勇氣。
他承認,他們當中有著一些意誌堅定,性情果敢的好小夥子,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更多的還是一些連他都感到厭煩的蠢貨。他不能確定,若是真的與希爾庫和薩拉丁正麵交戰,他們會不會一觸即潰。
而且與異教徒的戰爭完全不同於與基督徒的戰爭,他或許會被擒獲,成為俘虜,然後如他的繼父沙蒂永的雷納德,以及他自己遭受過的那樣,在撒拉遜人的監獄裡關上好十來年。
也有可能沒有這樣的好運,直接就在戰場上被撒拉遜人殺死,或者是滾落馬蹄下被踐踏而死。
更有可能為了安撫福斯塔特城中的民眾,他會被提出來,在他們的注視下被砍下頭顱,這種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
理查看著博希蒙德策馬回旋,雖然他不會畏懼任何一場與異教徒的戰爭,但在這個時候,他也希望能夠談判。
不用他說,就連雷蒙得到這個結果的時候,心中也是百味雜陳。早晨的時候,他還在滿懷愉悅的俯瞰這座城市,甚至有過一個狂妄的念頭,想要留在比勒拜斯。
福斯塔特當然是屬於阿馬裡克一世的,這點毫無疑問,但他並不認為在他們之中最為軟弱和怯懦的博希蒙德能夠承擔得起比勒拜斯這份重任。
但命運的捉弄總是來得如此之快,不過是一天一夜的時光,他們的榮譽,城市和戰利品全都付之一炬,他無法確定有多少騎士逃出了福斯塔特,也不知道該如何向其他的將領述說此事——這當然是狡猾的撒拉遜人所為,但他們過於輕慢和疏忽大意也是真的。
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又看了仍舊躺在抬轎上昏迷不醒的阿馬裡克一世一眼,最後將視線落在了鮑德溫身上,王子一直在關切地注視著他的父親。
雖然確定了要與撒拉遜人談判,但能夠談判到一個怎樣的結果,雷蒙也沒把握,何況他並不是國王——博希蒙德看過來的時候,雷蒙轉過頭去,他不想讓博希蒙德看到自己此刻的臉色。
因為他想起,博希蒙德曾經說過,如果阿馬裡克一世死了,鮑德溫也死了,那麼距離王座最近的那個人就是他。
“父親!”鮑德溫突然叫道,他們發現阿馬裡克一世醒了。
雖然已經過了教士們的治療,但火毒還是深入了國王的皮膚,肌肉乃至骨頭裡,他一醒來就痛得想要馬上昏厥過去,但他一看見被騎士們的火把照亮的甬道,就知道發生了些什麼。
他認識這裡,在他騎著馬走過這裡的時候,曾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打量了一番,就如同他每次走入雅法門。
他想要說話,但聲音嘶啞的誰也聽不出他在說些什麼,隻看著他嘴唇翕動。
幸好此時希拉克略已跳下了馬,快步走來。他握住阿馬裡克一世的手——注意不去碰觸那些依然血肉翻卷的傷口,而後低聲與他說了一下大概的情況——他們逃出王宮了,鮑德溫還有其他人受了一些傷,但性命沒有大礙。
在大火中幸存的騎士,扈從和仆人,還有其他的基督徒們正往王者門來,就現在看,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騎士得以脫身,這不能說是一個好消息,但總要比全軍覆沒好得多。
阿馬裡克一世拉扯出了一絲猙獰的笑容,他的眼珠微微地轉了轉,就看到正在靠攏過來的鮑德溫,他的雙手上包裹著雪白的繃帶,一下就刺痛了阿馬裡克一世的眼睛。
國王還記得他的兒子做了什麼——那時候隻有鮑德溫撲了過來,不顧火焰的灼燒,隻想將他與沙瓦爾分開——他想要安撫這個孩子,但這時候他有更要緊的事情去做。
阿馬裡克一世抬了抬手指,希拉克略沿著他的動作看過去,看到了那根手指上戴著的權戒,上麵有著亞拉薩路之王的印鑒,他將手指放在戒指上,看阿馬裡克一世沒有反對意思,才將這枚戒指取了下來,握在自己手裡。
“我和……”希拉克略左右張望了一下,小聲道:“雷蒙?”
阿馬裡克一世搖了搖頭,希拉克略明白了他的意思:“博希蒙德。”
國王不怎麼愉快地點點頭,他並不喜歡博希蒙德,但這時候也隻有這兩個人還能信任,比起其他人,他們也更了解撒拉遜人,尤其是希爾庫和薩拉丁。
撒拉遜人與基督徒很快在王者門前搭建起了一個很大的帳篷,這個帳篷將作為談判地點,而阿馬裡克一世和鮑德溫被暫且轉移到了另一處帳篷裡,距離談判的位置不遠。
在談判之前,希拉克略特意為阿馬裡克一世做了臨終聖事,甚至給他擦了油,免得在之後的談判過程中,阿馬裡克一世因為無法堅持而突然死去。
對於此時的人來說,沒能做臨終聖事就死了,是最可怕的“壞死”。不要說阿馬裡克一世將來要下地獄,就連在場所有的教士,包括希拉克略在內,全都要受到教會的追責。
最嚴重的情況就是他們可能會被剝奪聖職,逐出教會,因為他們沒有履行應儘的職責,放任一個將死的人單獨待著。
希拉克略走出帳篷,國王盯著放下的帳篷門看了一會,突然叫道:“塞薩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