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薩爾原先一直守在鮑德溫身邊,聽到阿馬裡克一世的召喚,鮑德溫就立即推了推他的手示意叫他立刻出去。
阿馬裡克一世與鮑德溫共享一頂帳篷。這是阿馬裡克一世要求的,就像是他堅持將帳篷架設在這兒——在撒拉遜人的騎兵隊伍一個衝刺就能抵達的距離之內——與正在舉行談判的帳篷比鄰。
他不願意出現在撒拉遜人麵前,是因為他無法端坐,也無法長久地站立——但他一直堅守著自己聖地之主的職責,即便已經奄奄一息,也不願輕易拋下亞拉薩路國王應儘的義務。
除了對主的責任外,阿馬裡克一世同樣擔心著自己的兒子,他知道自己的傷勢已經無可挽回,即便可以苟延殘喘一段時間,也無力再承擔得起十字軍統帥的重任。
他不是不遺憾的,阿馬裡克一世以為自己至少還有十年或者是二十年的壽命。在這段時間裡,他儘可以將鮑德溫教導成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哪怕鮑德溫因為身患麻風病而無法通過婚姻有一個繼承人,他依然可以將王位傳給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他的血脈依然會留存在亞拉薩路的寶座上,永遠榮耀,永遠偉大……
但他沒想到的是,拜占庭公主最終隻給他生下了一個女兒,而不是一個兒子,而他已經不可能再返回亞拉薩路,這就意味著,鮑德溫接過他的冠冕,成為亞拉薩路的新王後,他的繼承人隻可能是他姐姐希比勒公主的兒子。
對於這個女兒,阿馬裡克一世並沒有太大的信心。沒錯,她確實具有普通貴女所不曾有過的野心,或許是因為看多了那幾個女性長輩的“戰績”,她也一心想要成為一個可以操縱朝政甚至戰爭的真王,而不是一個隻有名頭的裝飾或是傀儡。
但就如人們曾經擔憂過的那樣,一個無力揮動長劍的人,是無法成為亞拉薩路國王的,一個女人更不可能。所以無論她如何聰慧,如何果決,最終都要將權利轉給自己的丈夫,除非她也能得到天主的賜福,聖人的眷顧,帶著騎士上戰場。
她的丈夫若是能夠將權利轉給他們的孩子——這個結果還不能說是最糟的——但若是他們沒有孩子,或者她的丈夫在原先的婚姻中有個孩子,又或者她的丈夫突然厭倦了去做一個女王的丈夫,而不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國王……
而最讓阿馬裡克一世憂心的是,他唯一的繼承人鮑德溫顯然還對他的姐姐希比勒保持著一些幻想,但相對的,希比勒……自從希比勒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那樁婚事——艾蒂安伯爵可比她大了二十多歲!她依然毫不在乎甚至滿懷歡喜——國王就知道希比勒或許也愛著她的弟弟,但這份親情顯然沒法與她的野望相比。
他也知道希比勒曾經向鮑德溫提過有關“製造意外”的建議,那時候他還對塞薩爾有些厭惡,並未反對甚至還覺得有些可行,但現在想起來,如果他真的縱容了希比勒……希比勒如此說,真的是為了鮑德溫嗎?
還是她更願意讓鮑德溫成為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靠近一些,”他對塞薩爾說:“孩子。”
國王讓希拉克略給他用了很多能夠麻痹身體,減低痛苦的藥水,他知道這種行為不但會加劇這具身軀的衰敗,死亡也會更快來臨。但就算能夠拖延上幾天,幾個月又能如何?他更願意在最後的時刻保持清醒,好為鮑德溫,為他的家族,為亞拉薩路留下一絲希望。
他看著那個黑發的少年,即便之前經過了那樣慘烈的戰鬥和火焰的侵蝕,他依然那樣光彩奪目,令人矚目,而繚繞在眉宇之間的淡淡憂愁,更叫人心生愛憐——阿馬裡克一世現在已經完全可以理解亞比該對塞薩爾的嫉妒了。
如果塞薩爾也是一個公爵之子,不,哪怕隻是伯爵之子,亞比該都不會那樣憎恨他。
正因為他出身低微,卻有著大衛,亞比該,乃至於鮑德溫都無法企及的姿容與品格,才叫人心中惡念難消。
國王曾經以為,這是一樁好事,但在此時,他都不由得感到了深切的遺憾,甚至懊悔,如果在這之前,他就設法給塞薩爾安排一個出身——讓他成為一個騎士的兒子,他都可以給他一座城堡!
鮑德溫也不至於在之後的朝廷上孤立無援……
國王微微地閉了閉眼睛,將這股無用的情緒擱置一邊:“你和鮑德溫齋戒到第幾天了?”
塞薩爾微微一怔,但隨即就明白了國王的意思,畢竟之前希拉克略已經提醒過他,若是他與鮑德溫能在這場戰役中博得一份顯赫的功勳,國王就可以借著這份功勳提前為他們舉行“授劍儀式”,正式拔擢他們為騎士。
沙瓦爾的陰謀沒有暴露之前,塞薩爾還以為國王會在福斯塔特為他們舉行儀式,後來希拉克略告訴他說,國王還是想在亞拉薩路的聖十字堡完成這樁重要的工作——這裡畢竟是異教徒的領地,即便已經成為了基督徒的,要將撒拉遜人的寺廟改為基督徒的教堂也需要一些時間。
依照傳統來說,齋戒的時間從三天到一周不等。但現在阿馬裡克一世已經不能確定自己是否還能等那麼長的時間,他在幾個騎士麵前這樣詢問塞薩爾,顯然就是想讓他儘可能的縮短這段流程。
塞薩爾絲毫沒有遲疑,馬上回答說:“一周,我們已經齋戒了一周。”
阿馬裡克一世微笑了一下,他就知道塞薩爾不會讓他失望。
“那麼,就明天,”國王聲音微弱地說道:“等希拉克略回來了,告訴他……”
旁邊的騎士不由得露出了驚訝之色。不說阿馬裡克一世現在的狀況,這裡也沒有屬於的基督徒的教堂……這兩個年輕的見習騎士應該到哪裡去祈禱和接受祝福呢?
但既然亞拉薩路的宗主教就在這裡,這種擔心就是多餘的。
希拉克略回來後,聽了塞薩爾轉述的話,就立即乾脆利索地布置起來,他們重新立起了一個帳篷,比阿馬裡克一世現在所在的帳篷還要大些,畢竟之後的“授劍儀式”必然會有很多見證人。
國王如此急切是有道理的。
鮑德溫今年十四歲,正處在一個非常微妙的時間段,按照年齡來說,他成年了,但又還沒到令人信服的年齡,但若是被冊封為騎士,對他的質疑和輕視就會少很多。
畢竟騎士受封儀式的雛形就是古日耳曼武士的成年儀式。
當一個古日耳曼人被認為已經可以承擔得起一個成年人的義務和權力時,他會當著所有全副武裝的武士的麵,由首領或者是父親授予盾牌和投槍,完成這個儀式後,這個年輕人就會被認為是一名武士和部落的正式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