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習慣法與教法來說,一個新生兒的出生證書,應當是一式兩份。孩子的父母手持一份,而當地最具公信力的教堂和修道院則會代為保存一份。一旦在繼承權或者是其他需要申明血統與姓氏的時候,這兩份文書就會被拿出來,作為一個最強有力的證據。
但是約瑟林四世,也就是塞薩爾,還有他的姐姐出生的時候,當時的狀況實在是稱得上詭異而又特殊。他們誕生在敵人的城堡裡,為他們接生,洗禮,在出生證明上簽名的全都是一群囚徒,這時候再一定要求他們找一個教堂,修道院保存第二份出生證明,那就是在強人所難了。
而且隨著出生證書一起被取出的還有價值二十萬金幣的財物,單單有這麼一份“證明”,也足以說服人們了。
但不得不說,這個問題確實刁鑽而又惡毒,對方切切實實地擊中了整件事情中最為薄弱的一環,那就是——這兩個孩子確實存在過,但能夠證明,現在站在這裡的兩個年輕人就是那兩個孩子的人,幾乎都死了。
即便沒有死,譬如約瑟林三世和他的妻子——但這兩個孩子在三四歲的時候就被送出去了,如今他們已經成年,在沒有血型和DNA檢測的時候,約瑟林三世又如何能夠確定這兩個孩子的身份呢?證明上並沒有寫這兩個孩子身上有胎記或者是黑痣。
雖然如塞薩爾這種乾淨明亮的綠眼睛確實很少見,但也不能說這個世上就沒有第二雙。
若是那對忠誠的仆人並沒有完成主人交付的工作呢,他們或許並未疏忽,也未懈怠,但孩童夭折是在這個時期隨處可見的事情,從國王到農夫都有看著自己的孩子逐漸失去呼吸的經曆——他們也許會在悲痛後擔心遭到懲罰,又或是懷著其他的念頭——誰也不知道約瑟林三世是否能夠離開撒拉遜人的城堡,而他和亞美尼亞公主會不會再有孩子。
他們可能會收養,或是買來兩個孩子冒充約瑟林三世真正的血脈,畢竟在阿頗勒,奴隸商人的“貨物”數量甚至超過了牛馬,納提亞是常見的淺褐色眼睛,塞薩爾的綠色眼睛很少見,但若是願意許以重金,也不是不能弄到你。
鮑德溫四世眼神冰冷地瞥視了一眼那個提出異議的官員,他是雷蒙麾下的一個書記官,深得這位領主的信任。但他的發言毫無疑問會被國王記在心裡,或者說鮑德溫記住的是他的主人雷蒙——這種事情,一個普通的官員怎麼敢輕易開口?
“我記得約瑟林二世……”博希蒙德悄聲說——在場的人當然不可能認識約瑟林三世,誰讓他從五歲起就成了撒拉遜人的俘虜了呢?而隨著埃德薩的徹底覆滅(約瑟林二世在59年同樣作為俘虜死於塞爾柱人的城堡),就更沒人去關心約瑟林三世了。
但約瑟林二世是一個麵目粗獷,身材壯實的典型騎士,他的妻子亞美尼亞的公主也稱不上美貌,他們的兒子也應當隻是一個庸人,而作為約瑟林三世妻子那位亞美尼亞公主若是足夠美貌,努爾丁就不會把她打發出自己的後宮,讓她與一個階下囚締結婚約。
而他們的一對兒女……
如果說納提亞還稱得上是秀美可人,塞薩爾的容貌已經超脫了大部分人對美人的想象。隨著年齡的增長,他不再如幼時那樣雌雄莫辨,愈發像一柄出鞘的利刃,還未靠近,就叫人覺得寒氣迫人——卻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即便會被割傷。
他對人們雖然禮貌,但總有一股子說不出的,仿佛天生便有的冷淡,更是讓他身上的非人感鮮明異常。
像是這樣一個孩子,他真的可能是約瑟林三世與一個亞美尼亞女人的孩子嗎?
麵對這個很難自辯的問題,納提亞卻沒有絲毫驚慌或是憤怒。
“請把這份證明裁開。”她說:“證據就在裡麵。”
這種重要的證書,往往會用到珍貴的犢皮紙。這些皮革是從還未見過天日的小牛身上剝下來的,可以被打磨得非常薄,又具有韌性,難以撕裂。
所以當納提亞這麼說的時候,宗主教希拉克略的第一反應就是伸手捏了捏了那張犢皮紙,發現它確實要比普通的犢皮紙更厚一些。但那時候他隻是以為文書保存的時間過長,或者是在長久的黑暗中堆積了太多灰塵的緣故。
現在這麼一看,他就發現了問題——出生證書的正麵與反麵生長紋理,纖維走向並不一致,他走出幾步,把它舉起來,對著灼熱的陽光看了看,確實看到了一條隱隱綽綽的痕跡圍繞在犢皮紙四周。
這裡麵難道還封存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但這個厚度甚至瞞過了這裡所有的人,如果不是納提亞提醒了他們:“但這樣,這份證書就要被破壞了。”另外一份證書正在埃德薩大主教手中。不過,他早已經在撒拉遜人的監牢中喪了命,他隻說,他將那份證書妥善的保存了起來,具體位置卻誰也沒告訴。
現在這已經成為了一個無法被破解的秘密。除非某一天十字軍們可以攻占阿頗勒,到時候他們大可以將整座監牢拆成一塊塊的石磚來搜索。
但他們手中也隻有這麼一份文書,可以證明納提亞與塞薩爾的身份——宗主教希拉克略想了想,決定還是自己來做這件事情,他作為一個教士在行走了好幾十年,而教士們最擅長這幾件事情之中,就有如何製作紙張。
這裡的紙張當然不會是那種用植物纖維做成的紙,而是羊皮紙與犢皮紙,每個的教士都做過剝除羊皮,刮掉上麵的脂肪,把它繃緊、曬乾、而後塗刷白堊,並且不斷的予以打磨,讓它變得又輕薄又光滑的艱苦工作。
宗主教讓自己的弟子去拿來了一柄被製作得格外鋒銳的小刀,小刀的刀刃是一片薄薄的黑曜石,這種刀片的使用期很短,不是斷了,就是碎了。但此時鐵質刀具的工藝確實還沒有能達到自然所締造出來的那個標準,至少要儘量完整的分開這兩片黏合的幾近沒有一絲縫隙的犢皮紙,黑鐵的小刀很難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