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塞薩爾您將地毯上的金幣擺到了第十枚,“那麼我用十枚金幣來換呢?”
拉齊斯已經坐起了身,他身邊的那個“綺豔”,已經靈巧的躲開了。房間裡鴉雀無聲,隻有他們在對話,一些人麵露憂色,而一些人則移動到了更為微妙的位置上,若弗魯瓦也已經將手放在了劍柄。
他知道拉齊斯是被選中的,他曾經接受過先知的啟示。而在撒拉遜人中,“學者”能夠帶給人知識,也能帶給人死亡。因為他們最初也是最崇高的那位先知就是憑借著刀劍奠定統治基礎的。
塞薩爾停止了動作,他們這次出來並不打算買些什麼東西,即便要買,他們也隻會通過契約和文書。而不是真正的拿出真金白銀來,所以他的錢囊裡也隻有幾十枚金幣而已。“一百枚呢?”塞薩爾望著那個麵色冷峻的中年人平靜地繼續說道,“一千枚呢?一萬枚呢?十萬枚呢?甚至一百萬枚呢?若是一百萬枚,您會感到羞辱嗎?”
雖然人們將書籍稱作智慧的結晶,又說,智慧是無價的,但這也是說說而已。那些為哈裡發教書育人,翻譯典籍的學者們都獲得了豐厚的報酬。如果拉齊斯的藏書真的能夠換來一百萬枚金幣,人們絕對不會認為他是背叛了撒拉遜人,或者是做了蠢事,隻會認為這是真主賜予他的好運。
一百萬枚,這意味著什麼?幾乎可以重新建立起一個國家,拉齊斯站在那裡,但他的神色已經漸漸平和了下來。
當然,不是為了那虛無縹緲的一百萬枚金幣。他已經意識到了,對方要說什麼。
任何東西都會有一個定價,隻不過這個定價未必是以黃金來作為標準的,甚至未必是人們可以看見和觸摸的某些東西——就像是拉齊斯若是答應了下來,為了那些金子,他所要舍棄的。豈止是幾本書籍呢?更多的還有他的榮譽和尊嚴。
拉齊斯沉默了。如果真的有人將這樣豐厚的報酬放在他麵前,他是會答應的——就像眼前的這個少年人一樣,隨便他們怎麼說也好,無論是以往的善行都是一種虛偽的惺惺作態,又或是貪得無厭,借著一份微薄的恩情,反複要求他們予以回報,又或是被他們懷疑他的品行,不僅僅是對撒拉遜人的,還有對基督徒的——對他的朋友、兄弟和君主的忠誠,他都不以為忤,也不會因此改變自己的想法和行事方式。
他來到這裡,隻為了達成一個結果,哪怕他並不知道,那些書籍是不是真的能夠對亞拉薩路國王的麻風病有什麼作用,但就是為了這麼一點渺茫的希望,他也要竭儘全力。
拉齊斯不得不說,有那麼一瞬間,他動搖了,這種真摯的情感,就如同美貌一樣,可以叫人震撼與屈服,尤其是他將自己放在這個少年人的位置上時,他並不能確定,自己是否願意為了蘇丹承受這樣的屈辱與人們的誤解,有時候卑微的活著,遠比高潔的死去更困難。
“但你並沒有一百萬枚金幣。”他說,這裡指的並非是金幣,而是在質疑,他未必有這樣的權力來兌現他的承諾。
“我現在當然沒有,但你怎麼知道今後的我就不會有呢?”塞薩爾微笑著反駁道,相比起拉齊斯的緊繃,遲疑,凶狠,他一直表現得非常鬆弛,他甚至一直將雙手輕輕的放在膝蓋上,手指向下垂著,從他身上看不到一點恐懼,一點猶豫,哪怕拉齊斯站了起來,他必須仰著頭看他,他的回答依然那樣的沉穩而又清晰。
“正如您所說,在撒拉遜,隻要有真才實學的人,就能成為一個將領,成為一個官員,成為一個埃米爾,或者是大維齊爾,甚至可能是蘇丹和哈裡發。
既然如此,你又怎麼知道我無法償還在您這裡欠下的這筆債呢?”
“你可真是個傲慢的人啊,”拉齊斯說道,“你沒有領地,也沒有軍隊,隻是一個與你同樣年少的國王身邊的侍從,而他的生命就如同風中殘燭,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熄滅,在你的腳下,並不是堅實的岩石,而是鬆散的沙土……而你依然……”
他突然頓住了,“看看我今晚都做了些什麼……基督徒,我依然認為我會為今天的這個決定而後悔——我可以將我手上的那幾本書籍借給你,你可以拿去抄錄,隻是不能離開我的房子。但若是你真的憑借它們讓你的兄弟和君主痊愈,那麼你要記得你欠了我的債。”
“我記得。”塞薩爾說,然後他思考了一會兒,從長袍裡麵拉出了一條金鏈子,金鏈上是一個十字架,十字架上鑲嵌著一枚很大的紅寶石。這枚金項鏈曾經被包鮑德溫佩戴過,在艾蒂安伯爵失蹤的時候,他不得不讓塞薩爾去為他探聽消息,為此他贈送給塞薩爾一件黑貂皮外套和這枚金十字架,希望在必要的時候,這兩樣東西可以讓他擺脫必死,或者是被俘虜的命運。
贈出的禮物當然沒有索回的道理。而這兩件東西也一直被塞薩爾謹慎的收藏著。直到這次出使,雖然他並不怎麼願意,但他這次是喬裝出行,除了這枚金十字架之外,從衣物到飾品都是撒拉遜人的。
“我將這件東西作為抵押,”他說道:“請你不要把它隨意的轉賣,或者是贈與他人。如果將來您認為我可以履行我現在立下的誓言了,您就來找我,帶著這件信物。”
“你會答應我所有的請求嗎?”
“這個我不能向你保證,”塞薩爾坦然地說道,“但我可以承諾,我必然會竭儘全力。”
這次拉齊斯沉默了好一會兒,大多數人都以為他要反悔了,沒想到他還是伸出手去接過了那枚十字架。
如果塞薩爾說,無論什麼願望,他都會為他達成,他才真的要反悔呢。
“我讓我的仆人帶你去我的房子,”拉齊斯說:“他會指給你看你所需要那幾本書在哪裡,你可以抄錄,但我希望你能夠在天明之前離開,更不要四處宣揚,這樣我會很丟臉。”
他直言不諱的說道,塞薩爾當然無有不應,等他們離開房間,拉齊斯才終於露出了一副煩惱的神情,“真主實在不該讓這樣的孩子生在基督徒的城堡裡。”他說。
“若是真主真的將他放在阿頗勒或者是大馬士革,又有什麼好處呢?”萊拉擺了擺手,示意“綺豔”們重新開始唱歌、奏樂、舞蹈,她則款款走向拉齊斯,取代了原先那個“綺豔”的位置,將他的頭溫柔的攬入懷中。
“您覺得蘇丹努爾丁的那三個兒子有誰值得他輔佐嗎?”
拉齊斯啞然,還真是,他雖然厭惡基督徒們,但也不得不承認那個年少的亞拉薩路國王確實已經顯露出了非同一般的光華,而在不久前的談判中,也可以看出,他有著之前幾位國王未曾有過的仁慈與寬和。
努爾丁的那三個兒子……不好意思,若是這樣的明珠落在他們手中,隻怕用不了幾天,就會被碾為塵土,“我就不信真主會如此薄待撒拉遜人。”他嘟噥道,拉齊斯比其他女子更為纖長有力的手掌撫摸了上來,在這種輕柔的安撫中,他很快閉上了眼睛。
拉齊斯並不知道,就在他徹底的陷入昏睡之後,萊拉離開了房間,她走到另一處寢室中,坐在梳妝台前拭去臉上的脂粉,然後開始望身上和麵孔上塗抹深色的油膏——每個地方都確保擦到,並且利用一種特殊的藥水將頭發臨時染成棕色,將頭發梳成辮子,並紮在一起。
隨後,她脫下光亮的絲綢,穿起了粗糙的黑布短袍,裹上了鬥篷,拉起了兜帽。當她赤著雙腳走出這棟房子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努比亞女人——失去了那些顯著的特征甚至與原先的模樣產生了鮮明的對比後,即便有人與她正麵相遇,也不會有人猜到他正是大馬士革中最為著名的“綺豔”萊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