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官回到了他的住所。
這處住所並不是他的,就像是大馬士革也並不屬於他那樣。
大馬士革是屬於蘇丹努爾丁的,即便是之前的總督希爾庫,他所有的也隻不過是蘇丹賦予他的權力,這份權利蘇丹想什麼時候收回,就什麼時候收回,說不定附帶的還有他的性命。
而他隻不過是希爾庫麾下的一個軍官,雖然他也擁有著常人無法企及的才能與勇氣,卻不是最好的。不然的話,他現在就應該在埃及的開羅,而非大馬士革。希爾庫要求他留下代為管理大馬士革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被拋棄了。
無論將來,他是受到了蘇丹的重用——這個不太可能,更有可能是被蘇丹猜忌、放逐,處死,都是命中注定。
但他又如何能夠甘心呢?他追隨希爾庫的時間很早,可以說是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庫爾德人從一個被雇傭的部落騎兵,一步步的向上攀升,最終成為了蘇丹的將領和臣子。
而他在飛黃騰達的時候,也並沒有忘記自己的族人和朋友,他將他們一個個的拔擢上來,把這些棋子放在重要的位置上,軍官就是,也隻是其中的一個——希爾庫最看重的還是他的侄子薩拉丁,那個年輕人一來到阿頗勒,就得到了蘇丹努爾丁的喜歡,他也確實有這個資格。
但承認薩拉丁擁有這個資格是一回事,嫉妒他又是另外一回事。軍官的年齡正與薩拉丁相仿,正處在一個男人最好的年華裡。而他也已經聽說,希爾庫已經成為了法蒂瑪王朝哈裡發阿蒂德的大維齊爾,人們都知道,法蒂瑪王朝已經是苟延殘喘在曆史塵埃中的一頭巨獸,它隨時都會倒下,隻看希爾庫和薩拉丁的心意。
而它倒下之後,那些肥嫩的,美味的血肉,可以供他們吃上很久,他們將會擁有這個龐大的國家,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軍官滿心不甘,他甚至曾經瘋狂地想過,要丟下大馬士革去到希爾庫身邊,他相信他至少可以真正地成為一座城市的主人
但希爾庫或許會念一些舊情,他的侄子薩拉丁可不會,他見過薩拉丁的手段,雖然這個虛偽的家夥一直表現的非常謙遜,寬容仁慈,但他若是真的如此,根本就不可能成為希爾庫看中的繼承人。
薩拉丁一定會殺了他。
而他若是想要留在這裡,那麼就要設法消除蘇丹對他的猜忌,但他並不是如卡馬爾這樣世代都在阿頗勒的宮廷中為蘇丹服務的官宦後裔,還有一個要命的身份——希爾庫的親信。
如果現在的蘇丹依然是睿智的努爾丁,他或許可以嘗試跪在他麵前陳情,祈求他寬恕自己,揭露希爾庫以及薩拉丁的罪行,哪怕蘇丹未必會相信他已經舍棄了曾經的主人,最少也會給他一個機會,而他相信自己並不比希爾庫差到哪裡去,
但最大的麻煩來了,誰也沒想到,隻是一次人人都認為籌備充足,銳氣十足的遠征,竟然還沒有望見亞拉薩路的城牆,就在加利利海折斷了旗幟,他們不但遭遇了一場大敗,就連蘇丹努爾丁也死了。
蘇丹努爾丁的三個兒子都隻是平庸之輩,不值得他交托性命,但這或許也不是什麼壞事,希爾庫曾經和他抱怨過很多次,在三位王子身邊的儘是些生性貪婪而又目光短淺的蠢貨,隻要設法賄賂他們,滿足他們的大胃口,很多危機都可以迎刃而解。
問題是他沒錢。在離開大馬士革的時候,希爾庫似乎已經預感到他的將來,帶走了所有可以帶走的東西,留給他的隻有一座空城而已。
但如果時間夠久的話,他也可以如希爾庫那樣聚斂一筆巨大的財富。可誰讓他隻在這裡待了這麼一點時間呢?這些時間甚至還不夠他去探查城內那些錯綜複雜,盤根錯節的明暗關係。
他並不知道誰和誰是朋友,誰和誰是敵人,誰和誰又有著怎樣不可告人,但也不可動搖的政治或是經濟牽係——這不是看和聽就能知道的事情,人們儘可以閉口不言,又或是偽裝作態。
他就像是一個沒有漁網,沒有船,也沒有魚鉤和釣竿的人,呆呆地站立在大馬士革這條流淌著黃金的大河邊,望著人們無比肆意與放縱地從中撈取好處,自己卻始終雙手空空。
驅使以撒人作為工具和傀儡,讓他們去做一些自己沒法做的事情,這幾乎已經成為了一種各國君主與權貴的常用手段。
他曾經看到過希爾庫這樣做,即便事情暴露出來。他所要承擔的風險也隻不過是挨蘇丹的一頓斥責,之後將那幾個替罪羊推出去斬首就行了。
你要說有著這樣大的風險,那些以撒人會拒絕,或者是陽奉陰違嗎?才不會,軍官發現,他們簡直比行走在沙漠中的駱駝還要愚笨。
駱駝在沙漠中忍受著極度的乾渴時,若是看見了海市蜃樓,還會努力伸長脖子,嗅聞空氣中有沒有水分的存在來判定真假,值不值得耗費體力轉向,行走和奔跑。那些以撒人呢?隻要在他們麵前擺上一箱金子,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做任何事情,即便是要他們編織吊死自己的繩索,他們也會做的。
何況,大馬士革的商人們是如此富庶,他們是一頭頭強健的公牛,他所做的不過是切開公牛大腿上的動脈,接一杯血罷了,並不會傷筋動骨,可能隻需要兩三年,他們就能迅速的恢複過來。而這筆錢卻足以讓他的後半生無憂無慮,甚至可以更進一步。
隻是今天卡馬爾的眼神,讓他感到了一絲擔憂。
他聽說過卡馬爾的名字,那是一個出色的“學者”,人們都說他有著一雙可以辨彆謊言與真心的耳目,同時他也是努爾丁手下的一個孤臣,除了蘇丹的命令,他不會遵從任何人的命令,而且他並不怎麼熱衷於斂財,也不喜好美色,是最難對付的那種人。
軍官也在考慮為自己準備更多的後路。如果在蘇丹努爾丁的長子或者是另外兩個兒子,隨便是誰——成了新蘇丹,而卡馬爾依然得到了留用的話,他會立即想辦法逃走,跑到埃及或者是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