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你的城堡裡殺死了被你監護的人。你以為下一次毒藥就不會下在你的酒壺裡?
卡馬爾隻覺得胸口刺痛,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二王子卻還在追問那九十個基督徒騎士的事情,因為他聽說他們接受了布斯拉的總督沙姆斯丁的雇傭。
“既然如此,他們願不願意受我的雇傭呢?”
卡馬爾已經忘了那時候他是怎麼回複他的?,甚至忘了自己是怎麼踉踉蹌蹌的,離開了阿頗勒城堡,回到了自己的宅邸裡。他第一次期待的看向桌麵,希望上麵能夠出現一封加蓋了印章的信件,但他什麼都沒能找到,他睡下的時候,隻覺得阿頗勒的夜晚前所未有的冷。
他強迫自己睡著,第二天一早就是蘇丹的下葬儀式。蘇丹努爾丁早就指定過,他將在沃馬亞寺廟裡永久的安眠,那是阿頗勒最大的一座寺廟,始建於八世紀。
蘇丹的棺槨將由他的男性親屬,官員,親衛隊護送,環繞整個阿頗勒一周,讓他最後再看一眼這片曾經被他愛著和捍衛這的土地,數以千計的學者將徒步跟隨,為他祈禱,埃米爾,維齊爾,以及更多大大小小的官員,隻能走在棺槨的後方,其中也包括卡馬爾,他甚至沒能成為抬棺人之一。
這是王子還有他們身後的支持者對他的報複,他始終沒有給出答案,或者說他已經做出了決定,隻是沒有讓他們知曉罷了。他可以在蘇丹下葬的前一天就逃走,但他最終還是留了下來,即便這可能會讓他身首異處,落得一個淒慘的下場,但如果他不這麼做,他的後半生都不會得到安寧。
浩浩蕩蕩,人數眾多的隊伍從阿頗勒城堡的南門走出,走上街道,街巷裡擁擠著難以計數的民眾,他們都睜大了眼睛,看著阿頗勒的大學者,他身著黑袍裹著雪白的頭巾,站在一處高台上,麵色凝重地高聲念誦經文,然後就是由十六個抬棺人一同抬起的巨大棺槨,上方披著黑色與紅色的布匹,為首的兩人正是阿頗勒人最為熟悉的兩位王子,能夠讓兩位王子抬起棺槨的人,不可能是彆人,隻有蘇丹努爾丁。
努爾丁已死,這個事實直到此時才確切的擺在了他們麵前,也不知道是誰發出了第一聲痛哭,而後哭聲猶如瘟疫般的蔓延開,猶如潮水般地起伏在阿勒坡層迭的牆壁與宅邸之間。
卡馬爾也在哭泣,他深切的為自己的君主感到悲哀。他曾經創下了這樣輝煌的基業,身後卻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繼承人。
塵土飛揚,空氣灼熱。他聽到了抱怨聲,於是眉頭一蹙,向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那是和他一起跟隨在隊伍後麵的一位官員,他正在低聲叱罵,因為過為激動的民眾甚至撞到了他的身上,把他撞進了隊伍,而後殃及到了卡馬爾。
他向卡爾馬爾說了聲抱歉,卡馬爾的心思卻已經不在他身上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發現不知何時,送葬的隊伍開始變得細長,兩側都是情緒激動的民眾,他們跟隨著送葬的隊伍蠕動般的前行。
“快叫人來!”卡馬爾隨手拉住一個人低聲喊道,“到前麵去告訴大王子和二王子!叫他們立即調來更多的護衛!”
而那個人隻是看著他,不知道是聽不見,還是看不懂,又或是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去驚擾兩位王子,不管他們將來誰會成為新蘇丹——若是因此對他生出了不滿情緒,他失去的可不單單是權力和地位,甚至還有可能是自己的性命。
卡馬爾焦急萬分,他也顧不得那兩位王子對自己的反感,立即衝上前去。但此時一個法塔赫攔住了他,他是二王子的追隨者,也聽說了卡馬爾拒絕了二王子的事情,他一把就將卡馬爾推進了後麵的人群,卡馬爾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塵土裡,狼狽不堪,他聽見了幾聲嗤笑,也不知道是誰發出來的。
他絕望地大叫,但變故已經發生。
跌倒仿佛是一個信號,突然就有一個人衝了出來,他將雙手緊緊的放在了努爾丁的棺脖上,欣喜若狂的大喊,“我碰到了!我碰到了他的棺槨,我得到賜福了!”他的喊叫,猶如一聲開戰的號角。所有的人都激動了起來,他們拚命地湧上前,瘋狂地爭先恐後的將手放在努爾丁的棺槨上。
即便此時護衛的騎兵已經拔出了刀劍,舉起了弓弩,也無法阻止他們不顧一切地衝擊隊伍。
一個抬棺人被推倒了,他是努爾丁的大維齊爾,他也已經發現了事情不妙。他馬上看向王子們,但這兩位尊貴的王子居然也沒能做出任何及時的應對措施——他們隻顧著自己從沉重的棺槨下逃脫,竭儘全力地伸出手去,讓奴隸把自己拉出來,逃離此地。
更多的人紛湧而至,他們踩踏著抬棺人的軀體,完全忘記了他們都是一些如何尊貴的大人物,平時教他們看上一眼都不敢。他們先是扯去了覆蓋在棺槨上的布匹,而後又掀開了棺蓋,努爾丁的軀體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成千上萬雙手伸了過來,都想要觸摸它。
蘇丹的親衛們雖然想要去殺死這些膽敢褻瀆蘇丹遺體的人,但他們已經覆蓋了整座棺槨。如果他們下手斬殺,這些卑賤之人的鮮血,將會汙染努爾丁的聖軀——他們隻猶豫了一刹那,就被人潮頭吞沒了。
人們開始隻是觸摸,但觸摸又怎麼夠呢?仿佛隻在瞬息間,覆蓋在努爾丁身上的兩層裹屍布也都被拉開了,它們在空中就被人爭搶撕扯成了無數片,甚至隻是幾根纖維,它們被阿頗勒的人們緊緊的捏在手裡,帶回家去,作為聖物供奉。
卡馬爾已經快瘋了,眼看著努爾丁的軀體都難以保全。他艱難地跪在地上,開始祈求真主與先知的庇護,他的身上泛出了光,幾個學者也隨之反應了過來。
一些學者抬升棺槨,另外一些則立起了無形的盾牌與牆壁,又有另外一些學者們發出了如同雷霆般的咆哮聲,而阿頗勒最為尊貴,也是最為強大的大學者,抬起雙手發出了雷霆,這些雷霆貫穿了那些魯莽之人的軀體,讓他們一群接著一群的倒下。
轉眼間混亂停息了,寂靜重新回到了街道上,隨之而來的還有人們的理智,他們麵麵相覷,不知道如自己如何會做出這種瘋癲的舉動來。
大學者的麵色非常難看,但他也無話可說,阿頗勒的人正是因為過於敬愛努爾丁才會做出這樣的行為——而非並非懷著惡意來褻瀆這位偉大君主的軀體,雖然造成的結果也相差無幾。
他隻能叫學者們迅速的將努爾丁的棺槨與遺體收斂起來,“先回阿頗勒城堡。”他疲憊的說道,“明天重新舉行下葬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