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底白鷹,當這麵旗幟第一次出現在大馬士革附近的空曠荒地時,無人在意,更無人信服,人們對其充滿了疑惑與猜測。
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在今後的二十年裡,這麵旗幟的主人將會踏遍幾乎整座阿拉比半島,無論是塞爾柱突厥的半壁江山,又或者是讚吉王朝的後裔,或者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阿薩辛,能征善戰的十字軍乃至於法蒂瑪王朝的餘孽,都沒能撼動他的王座。
後來的人們隻要看到這麵旗幟,就不由得心生敬意,就連他的敵人也不例外——這不僅僅是因為這麵旗幟的主人是一個虔誠的信徒,睿智的君王,以及一個勇武的戰士,也同樣因為他是一個仁慈的賢人,他寬恕的生命遠比他殺戮的生命更多。
一些人甚至會說,如果沒有薩拉丁,也不會有後來的聖王。
雖然這種說法引起了很多人的腹誹,但他們也不得不承認,最先從沙礫中翻找出那枚寶石的是亞拉薩路的國王阿馬裡克一世,但將這顆寶石予以雕琢,將它鑲嵌在皇冠上,捧向整個世界的卻是蘇丹薩拉丁。
當然,此時的人們包括薩拉丁自己,都不知道被他們注視著的那個基督徒騎士將會創下多麼偉大的奇跡。
他們隻是駐足在距離戰場不遠處的一座丘陵上,居高臨下地俯瞰著那座將再次陷入惡戰的沙地。
薩拉丁一言不發,而他身邊幾個較為親近的將領卻已經奇怪地交頭接耳起來,他的侄子甚至忍不住問道:“他是沒能認出您的旗幟來嗎?”
這確實是一麵嶄新的旗幟,他抬頭望了一眼,就連在埃及薩拉丁也從未將它展開過,直至他們來到了大馬士革,薩拉丁才隨之望去——若是仔細觀察,你就能發現這麵黑色的旗幟上,正在驕傲地展開雙翅的白鷹,與之前人們用在紋章和旗幟上的都有不同。
它以正麵對著敵人和友人,雙翅打開的幅度非常的大,翅尖朝向天空,雙爪直擊地麵,熟悉鷹隼的人們可以輕易地發現,這正是這種猛禽將要攫取住獵物的最後一刻。
薩拉丁輕輕地撫摸著手上的銀戒指。
他的戒指上也是這樣的一隻鷹。如果那個孩子曾經將他的銀戒指按在紙上印出形狀,他當然就可以一眼看出這麵旗幟的來處,他會嗎?憑借著那個孩子的細心與謹慎,他會的,雖然他之後必然會將戒指慎重的收藏起來,而後將印著這個圖案的紙燒掉,但他絕不會輕易忘記。
而薩拉丁身邊的將領提出這樣的疑問也是有原因的,依照他們的想法,這支隊伍疲憊不堪,饑渴交加,又已經和一群蘇丹努爾丁麾下最為棘手的烏古斯突厥人交過手——他們也看到了,那些十字軍騎士毫不吝嗇地將珍貴的絲綢拋到馬蹄下踐踏,用貪婪來阻礙敵人的行動,又在身上懸掛碎裂的銅鏡,利用陽光來讓敵人的優勢變作劣勢——這確實都是值得稱讚的奇妙想法。
但他們這樣做,而不是直截了當的進入戰鬥,也從另外一個方麵說明了他們現在可能已經是強弩之末,他們的首領必須保證這些騎士的體力能夠得到最大的保存,他也確實做到了,隻是敵人並不止這些——追獵而來的另一批突厥人足足有一千多名。
他們現在卻隻剩下了三四百人,無論哪個方麵都處於劣勢,而此時又來了可以依仗的援軍,難道他們不該轉過身去,向著他們奔來,祈求庇護嗎?
即便這樣做,他們可能會成為薩拉丁的俘虜,但總比在這些野蠻的突厥人刀下丟失了性命來得好。
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這支隊伍不但沒有向他們靠近,下馬跪地求饒,反而重新舉起了旗幟,而他們的年輕首領則拔出了長劍舉向空中,陽光聚焦在明亮的劍尖上,就像是又升起了一輪新的太陽。
那些騎士們居然也沒有露出絲毫猥瑣或者是膽怯的姿態,他們義無反顧,毫不猶豫的追隨著他衝向了黑壓壓的敵陣。
“他們瘋了嗎?”之前的那個撒拉遜人將領質疑道:“他們完全不必這樣做!”
在撒拉遜人與十字軍的戰爭中成為彼此的俘虜,不能說是一件屈辱的事情。
甚至一些十字軍將領以在撒拉遜人的監牢裡待過為榮。一個國王或者是公爵、伯爵在異教徒的監牢裡一待就是很多年,像是埃德薩伯爵約瑟林二世,他的兒子約瑟林三世,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他的繼父雷納德,都做過撒拉遜人的階下之囚,雷納德至今也沒能回到安條克。
之前阿馬裡克一世也曾經憤怒的處死過十二個聖殿騎士,彆以為那些進入了騎士團,做了“天主的戰士”的騎士們就當真能夠虔誠到不懼死亡的威脅——或許他們之中的大多數如此,但也有一些人會毫無羞恥之心的向敵人卑躬屈膝,隻求一絲生機。
尤其是進入聖殿騎士團已經成為一樁好買賣的現在。
那個年輕人還有著悠長的將來暫且不說,不久前他才得回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即便埃德薩伯國已不複存在,他也是亞拉薩路國王的表兄弟,憑借這麼一層關係,他將來至少可以成為一個有實權的大臣,而且他也已經有了自己的封地——伯利恒,伯利恒雖小,卻也富庶。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為了一時的屈辱付出慘重的代價呢?
“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了……”一個聲音回答了他,但不是薩拉丁,回答他的是神情倦怠的卡馬爾,不過他也沒有繼續說下去,隻留下這個將領迷惑不已。
他們比塞薩爾等人更早地被薩拉丁的大軍發現。起初的時候,他們又是驚恐,又是絕望,還以為發現了他們的是另一支來自於阿頗勒的軍隊,對方也感到奇怪,看他們的穿著,年齡和模樣,都不像是農民或者是牧人,怎麼會被聚集到一座沙丘後麵,茫然地等待著——像是在等待什麼結果。
幸好此支小隊之中,正有一名見過卡馬爾的人,他叫出了卡馬爾的名字,並且從大臣的口中得知了其他人的身份。
他立即轉身回去告知了薩拉丁。薩拉丁在此時前來,有一半的原因,正是為了卡馬爾,還有他早就看中的幾個大臣。
從卡馬爾的口中,他也得知了現在阿頗勒的情況,這讓他不免猶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