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帶了多少軍隊?”卡馬爾問道。
“三千人。”薩拉丁回答說,這個數字非常微妙,正處在自保和進取之間。
但聽了卡馬爾的建議——薩拉丁最終還是決定暫時舍棄進軍大馬士革乃至阿頗勒的想法。
敘利亞很快就要混亂起來了,每個人都在蠢蠢欲動,但凡他手上還有些錢財和軍隊——第一夫人和蘇丹努爾丁最小的兒子薩利赫沒有可能守住阿頗勒,他們或許很快就會被驅逐出城堡。
但這並不是說,下一個坐上蘇丹寶座的人就能夠安枕無憂了。他將會麵對四麵八方的窺視,憎恨與持續不斷的攻擊,每個人都想伸出手來,把他扯下去,而後重複他的命運。
“但薩拉丁,你與他們不同,您的叔叔和您已經有了埃及,雖然……。”
“希爾庫死了。”薩拉丁平靜的回答:“或許你還不知道,就在我出發之前,我的叔叔希爾庫已經因為急病,升上了天堂,去見了真主。我現在是法蒂瑪王朝哈裡發阿蒂德的大維齊爾。”
“或許我該說聲恭喜。”短暫的錯愕之後,卡馬爾飛快地說道,雖然這句話聽起來著實不太恭敬,不過他暫時性還是沒辦法從蘇丹努爾丁的臣子身份裡擺脫出來。
而若是站在蘇丹努爾丁的立場上看,薩拉丁,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叛賊。
不過,薩拉丁也不是會在這些小地方斤斤計較的人,何況他也承認自己和叔叔的所為確實已經構成了背叛。這點他並不想要否認,而卡馬爾對局勢的分析也已經說服了他,雖然他已經是哈裡發阿蒂德的大維齊爾了,但如果他留在敘利亞,參與到這場混戰中,很難說阿蒂德以及他身邊的那些法蒂瑪王朝的餘孽會不會產生一些不怎麼好的妄想。
既然如此,留下敘利亞,以蘇丹的寶座為誘餌,讓這群饑餓的鬣狗相互爭搶,以消耗他們的實力,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他們原本想要直接返回大馬士革,但卡馬爾並沒有忘記塞薩爾。雖然他不知道塞薩爾和突厥人的戰場在哪裡,但應該距離他們被發現的地方不遠,薩拉丁的騎兵們也很快找到了他們。
對於他的回答,薩拉丁隻是微笑,確實,如果那個年輕人真的率領著部下向他投降,雖然他或許會寬恕他們,允許他們回到亞拉薩路,無論是為了蘇丹努爾丁,還是他自己,但毫無疑問,他會感到失望。
無論對方是以什麼樣的崇高理由,為了他父母最後的安寧,又或者是為了下屬的安危,這些理由都無法說服薩拉丁。
或許正是因為他難得對一個人,還是一個基督徒,產生了這樣高的期望,他才希望塞薩爾能夠永遠如同他們初見時那樣純潔,堅定,毫無瑕疵。雖然他知道這也是一種苛求,但他堅信自己會給予相對應的回報。
相比起基督徒,撒拉遜人的朝廷之中,從來不缺乏異族的身影,即便他們依然要堅持自己的信仰,他們一樣可以成為官員,或者是將領,蘇丹甚至會允許他們在城內擁有自己的教士和教堂。從這一點上來說,撒拉遜人的蘇丹與哈裡發,可要比基督徒的國王寬容多了。
提問的將領已經明白了卡馬爾的意思,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氣。
既然他能夠來到薩拉丁的身邊,就表示他已經得到了薩拉丁的看重——而卡馬爾話中的含義先是讓他感到嫉妒,隨即便是心臟狂跳——想到為了這份看重,那個基督徒騎士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他就不寒而栗,這根本就不是在要求一個人吧,他喃喃自語道,他的同伴已經低聲驚呼了起來。
他們以為自己會看到一群困獸猶鬥的戰士,因為一時的意氣受傷甚至死去。但他們隻看到了一道雷霆——這道雷霆仿佛是在漆黑的海麵上奔馳,又像是擊穿了稠密的叢林,尖銳的鋒刃在突厥人的隊伍中縱橫馳騁,所到之處,突厥人的頭顱與肢體猶如魚群飛躍,又如同果實墜落。
引領這道雷霆的正是被薩拉丁看中的那個少年人,而追隨著他的那些騎士,居然奇跡般地一個都沒有掉隊。雖然距離太遠,看不清他們的麵目,但薩拉丁等人似乎也已經看到了那緊咬的牙關,瞪大的眼睛與渾身緊繃的肌肉,哪怕隻是在一邊旁觀,都有不少戰士們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雙拳,他們幾乎要從馬背上直立起來,縱身飛入那座死亡的漩渦所吞沒的戰場上去。
之前那些突厥人的士兵沒有看到的景象再次重演,他們慣常的戰術在此時完全失效,他們的馬兒根本跑不過被塞薩爾加持過的基督徒騎士們,失去了速度上的優勢,隻有劄甲或是皮甲的突厥人根本經不起騎士們的摧折,他們哀嚎著,不甘的倒下。
哪怕他們極力想要組織起反攻,那個為首的基督徒騎士又是那樣的警覺和敏銳,隻要他們一聚集起來,他就會立刻與他那匹渾身雪白的阿拉比馬一同落下,將他們衝散,踏碎。
這並不是一場巨大或是重要的戰役,卻讓旁觀者們緊張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他們是怎麼做到的,這些人的心中都產生了同樣的一個疑問,在人數,力量和補給上都處於劣勢的一小群人,反過來吞噬了一大群追兵,甚至很明顯的,在戰鬥的後期。這些突厥人已經徹底喪失了鬥誌,想要逃跑,卻還是身不由己地被一次次的卷入和絞殺。
整個戰鬥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等這場戰鬥終於得以落幕的時候,眾人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僵硬到幾乎無法動彈,手腳都開始麻木,而深深的壓在胸膛裡的那口氣也終於可以呼了出來。
薩拉丁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絲緊張後的鬆弛,他的笑容變深了,而在一片狼藉的戰場上,塞薩爾正仰頭看去,他確實認出了那麵黑旗上的白鷹,與他所見過的任何一隻鷹紋都不同,他也猜到了來人正是薩拉丁,畢竟在蘇丹努爾丁已死,群雄環視,擇時而動的時候,薩拉丁這樣又具有野心又有遠望的人,又如何會在埃及開羅束手待命呢?
即便為了了解努爾丁去世後的狀況,他也必然會親自來一次。何況卡馬爾要求他們將這些大臣帶出阿頗勒,卻沒有明確的說,他們要到哪裡去,這或許是在提防,但塞薩爾覺得更有可能是因為他已經與某人有了約定,而與他約定的人還能有誰呢?
如果卡馬爾真的能夠忍受蠢貨,他就不會這樣狼狽的逃出阿頗勒。
薩拉丁策馬一路奔下丘陵,在距離戰場不過幾百尺的地方勒住了馬,塞薩爾揮手拒絕了若弗魯瓦的跟隨,也是獨自一人奔向薩拉丁。
薩拉丁就見這個少年騎士在馬上向他微微躬身行禮,他伸出手來,卻隻見對方身體突然往前一傾,就摔下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