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心知肚明,就如同他的那些侄孫女,這個孩子真正的父親是曼努埃爾一世,而且看得出曼努埃爾一世對這個私生子寵愛有加,他給這個年輕人安排了一支單獨的北路軍,他不該碰到任何一個凶狠的敵人。
但命運使然,他們居然遇到了一支誰也不曾想到過的的突厥軍隊,他們不但在密林中突襲了曼努埃爾一世侄子所率領的這支軍隊,還在戰亂中砍下了他的頭顱。
而他們的敵人阿爾斯蘭二世命令士兵們將這枚頭顱擦洗乾淨,用絲緞包裹著還給了曼努埃爾一世,這確實給曼努埃爾一世造成了極大的打擊,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們在離開君士坦丁堡之後,雖然一路上稱得上順遂——他們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成建製的軍隊,但在進入拜占庭與羅姆蘇丹的緩衝地帶後,就連續遭遇了數次挫敗。
這個挫敗並不是士兵和刀劍帶來的,而是那些突厥人所使用的卑劣計謀。
他們驅走了民眾,焚燒了村莊,在河流和泉水中投入毒藥,就連樹林和草場也遭到了破壞,使得曼努埃爾一世這支足有三萬人的大軍,所有的補給都必須從後方緩慢地運送而來。
士兵們又饑又渴,找尋不到乾淨的水源,就喝了汙濁的泥水,結果導致軍隊中爆發痢疾。
而在此時,羅姆蘇丹的阿爾斯蘭二世又連續派出幾支軍隊連番襲擾,就如同一群群的螞蟻啃噬大象,雖然無法對這支大軍造成致命的創傷,卻讓他們無可逆轉的陷入到沮喪和焦躁之中。
而在這種狀況下,曼努埃爾一世不得不命令大軍暫時在廢棄的密列奧塞法隆城堡中進行整備和休憩。
這座建築確實曾是一座巨大而又輝煌的軍事要塞,無奈它已經被荒廢了好幾十年。即便屋舍眾多,現在還能夠保留天頂,牆壁,以及未曾塌陷的地麵的房間也就寥寥幾座。
曼努埃爾一世必然是要有獨立的一間宮室的,隨同他這次出征的又多的是顯赫一時的將領大臣以及附庸,就算是博希蒙德,也知道在這種人人都處在不安與煩躁中的時候,最好不要太過吹毛求疵。
如果激怒了那些人,最好的結果就是他們率軍離去;最壞的結果……博希蒙德沒能繼續想下去。
因為他正看到曼努埃爾一世的宦官正披著一件白色的鬥篷向他而來,他立即直起脊背,向著對方迎去。
“皇帝要你馬上到他的身邊去。”
博希蒙德跟隨著宦官向曼努埃爾一世所在的地方走去,一邊摸下了手上的一枚寶石戒指塞在宦官的手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嗎?皇帝現在的狀況如何?”
“皇帝隻是一時憂憤,教士已經給他放了血。”宦官小聲說道,“他要召見您,並不是為了彆的什麼事情,隻是……”他迅速的朝著左右一打量,“突厥的使者到了。”
曼努埃爾一世所在的地方,並不是密列奧塞法隆城堡裡最大的房間,那座房間也因為年久失修而坍塌了。
他現在可能是住在軍械室之類的地方,這裡因為需要儲藏武器而打造的格外堅實,牢固,但相對的,這裡的采光和布局都很差,即便已經經過了清理,但還是充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渾濁氣息。
博希蒙德可能是最後一個趕到的,他不在自己的房間裡,宦官在找尋他的時候,多用了一些時間。
他悄然無聲地走進去,站在他的位置上,曼努埃爾一世看見了他,輕輕的抬了抬手。
能夠被允許站在這個房間裡,並且還能夠站在這個房間裡的人都到了,他們的腳下是曾經精美無比,現在卻泥濘遍布的地毯,麵孔被蠟燭和火把照得明明暗暗,猶如魔鬼,唯一能夠勉強看清就隻有曼努埃爾一世的麵孔,如同金紙一般,焦黃憔悴,卻又充滿著一股奇異的生氣。
他斜靠在一張寬大的坐榻上,坐榻上鋪滿了鑲嵌著金絲的軟枕。皇帝身著紫色的長袍,披著金色的鬥篷,頭戴王冠,手上戴著戒指,持著權杖,看上去,依然是那個威嚴尊榮的君主。
但當博希蒙德抬眼看去的時候,更覺得他像是一尊木頭聖像,內裡早已腐朽,現在所有的光彩與色澤都隻不過是覆蓋在木頭表麵上的一層油漆和金箔,或許伸出手去,輕輕一拉,就能讓他暴露出真實的虛弱和空洞。
他不知道有這種想法的隻有自己,還是,更多人……但至少那個突厥人的使者已經露出了幾分隱秘的喜色。
他看出來了,看出這個曾經擊敗了他們的主人阿爾斯蘭二世的君王已是強弩之末。
即便如此,他還是如實的履行了自己的使命。他帶來了他的主人阿爾斯蘭二世對曼努埃爾一世的慰問。
雖然已經取得了幾次勝利,但麵對著三萬人的大軍,阿爾斯蘭二世還是保持了克製,他向他的君主致意——畢竟之前曼努埃爾一世擊敗他後,他就曾經來到君士坦丁堡,朝曼努埃爾一世表示臣服並且納貢。
他們之前也確實維持了一段長達十年的和平時期。
隻是這種平衡在敘利亞的蘇丹努爾丁去世之後,就被迅速的打破了。
努爾丁的死亡,代表著羅姆蘇丹的阿爾斯蘭二世不必再擔憂受到敘利亞同族的威脅。他趁機吞沒了一座蘇丹國的領地,逼迫他們的蘇丹,不得不向拜占庭帝國求援。
當然,這個國家的蘇丹既不是基督徒,也不是拜占庭帝國的藩屬國,更沒有了任何可以拿來交易和談判的資本,曼努埃爾一世根本不會理睬他。
但曼努埃爾一世向阿爾斯蘭二世提出要求,想要分割他的戰利品,這確實是藩屬國應當向宗主國所儘的義務,但阿爾斯蘭二世並不願意。
而曼努埃爾一世認為,雖然阿爾斯蘭二世不必再擔憂敘利亞的蘇丹,但他也已經解決了匈牙利和塞爾維亞,他同樣沒有後顧之憂。
既然如此,他便不吝於消耗兵力與錢財,向這個敢於再次挑釁自己的手下敗將宣戰,隻是他大概也沒想到,還未正式開戰,自己就遭到了這樣大的挫敗。
曾經的仆從在他麵前大放厥詞,更是讓他覺得難以忍受。
雖然在博希蒙德看來,阿爾斯蘭二世已經表現的非常謙卑。
不管怎麼說,截止目前為止,勝利的人還是他,而非曼努埃爾一世,而且阿爾斯蘭二世也說了,他願意答應曼努埃爾一世之前所提出的條件,分割一部分領土給拜占庭帝國。
既然如此,雖然會有一些損失,但還可以接受。
但博希蒙德卻覺得有些不妙,誰讓那個倒黴鬼——曼努埃爾一世的私生子,居然在還未正式開戰的時候就死了呢。
當然,曼努埃爾一世並不是隻有這麼一個兒子,而且還是不名譽的那個——他現在隻希望曼努埃爾一世趕快將這件事情答應下來,而後他也能帶著自己的軍隊儘快返回安條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