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孩子他還有可能看到——曼努埃爾一世的懷疑是正確的,瑪利亞王太後不知道他有沒有被自己說服,從長遠計,她的行為堪稱魯莽衝動,不計後果,再若是加上她對曼努埃爾一世的恨意,就恰好能夠持平。
不過曼努埃爾一世可能永遠想不到這一點,就像是大象永遠看不見腳下的螻蟻。
“那麼之後呢,”她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皇帝是否給予了那群野蠻的突厥人一個足夠猛烈的教訓?”這句話聽起來十足的陰陽怪氣。
塞薩爾接過了話柄,他對這件事情也很清楚,更能夠察覺到瑪利亞在黑暗中滋生的惡意。
“曼努埃爾一世一開始的時候也有些猶豫,但煽動他繼續與突厥人戰鬥的人太多了。”
隨同皇帝出征的除了原先的希臘人之外,還有一些新的附庸,譬如匈牙利人與塞爾維亞人,還有一些被雇傭的法蘭克人,他們長途跋涉而來,耗費甚巨。
雖然曼努埃爾一世也承諾了,即便沒有殺死任何一個突厥人——在回到君士坦丁堡之後,他們也能獲得封賞,但誰都想得到,曼努埃爾一世的封賞肯定不會十分豐厚,不然的話,將來發生了真正的戰爭,那些奮力搏殺,功勳累累的戰士,他又要如何獎賞呢?
“更不用說那些被雇傭的……”他看了一眼鮑德溫,鮑德溫隻是一擺手,他還能不了解那些法蘭克騎士嗎?所謂的騎士美德以及十字軍的法律對他們來說隻是裝飾在盔甲上的羽毛和絲綢,更不用說,他們還在異教徒的土地上,所有的行為,包括殺人,強暴和掠奪,都已經得到了上帝的恩準。
他們不會因為這些行為所導致的罪業下地獄。既然如此,他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但如果曼努埃爾一世決定就此回返,他們總不見得衝進君士坦丁堡燒殺劫掠——當然也不是不可以,隻是他們的數量和力量暫時還無法讓他們的野心得逞。
他們是反對得最為堅決的一批,還有一些年輕的將領,認為曼努埃爾一世的侄子被殺乃是一樁無法洗脫的屈辱,雖然知道他隻是想在這場戰爭中博取足夠的功績,但這個理由確實叫人無法推脫。
於是,最終曼努埃爾一世還是拒絕了阿爾斯蘭的求和建議,他決定繼續和蘇丹阿爾斯蘭二世開戰。
而在他們向阿爾斯蘭二世的領地進發時,需要通過一個又長又深的峽穀。
就算王太後瑪利亞隻是個女人,這樣猛然一聽,也馬上知道了曼努埃爾一世將會在這裡受到嚴重的打擊。
他們或許派出了探勘前路的輕騎兵,但他們顯然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
三萬大軍在峽穀中如同一個被拉長的蟻群般緩慢向前行進的時候,突厥人發起了攻擊。
這還真是有點像是當初的加利利海之戰,塞薩爾瞥了一眼托盤上的蜜餞,拿過來幾枚海棗,一些葡萄乾做演示。
葡萄乾被排成了一長列,作為曼努埃爾一世大軍的代表,而海棗則是分散在山脊以及山巔上的突厥人,但曼努埃爾一世的大軍顯然要比努爾丁的軍隊更穩固些——或許是因為在基督徒的國家中,曼努埃爾一世麾下的還是將領與臣子而非奴隸的關係,在無法得到曼努埃爾一世回應的時候,他們各自做出了正確的反應。
而突厥人的數量也確實太少了。
在最初的時候,突厥人確實對大軍的前半段造成了一些損傷,但他們很快就組織起反抗,憑借著武器和人數的優勢,反過來將突厥人趕出了峽穀,逼迫他們向外逃竄,但三萬大軍的龐大人數所帶來的麻煩也隨之而來。
他們之中也有精乾的將領與勇敢的士兵,但因為都擁擠在狹窄的峽穀中,他們幾乎動彈不得塞薩爾伸手將葡萄乾打亂——“有些人想突圍,有些人想離開,有些人想要固守原地,但直到此時,我們依然不能說曼努埃爾一世的大軍必敗無疑。”
王太後瑪利亞很想問問,那麼問題出在哪兒呢?
但作為一個女性,作為一個外來者,她知道現在她最好的姿態就是微笑不語,仿佛什麼都聽不懂的樣子。
“安條克大公,”塞薩爾將一隻手按在了葡萄乾大軍的後半段,“作為曼努埃爾一世的侄女婿,妻子的兄弟,以及臣屬,曼努埃爾一世交托給了他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那就是負責看守這支大軍所攜帶的攻城器械。
一群突厥人攜帶著火油從山脊上疾馳而下,他們衝進了軍隊,但並沒有戀戰,而是直接將點燃的瓦罐扔進了堆滿器械的馬車中央,那天恰好天空晴朗,風力強勁,仿佛就在瞬息之間,所有的東西,木頭,鐵器,布匹,繩索就全都燃燒了起來。
圍繞在馬車邊的騎士與士兵們更是紛紛逃離,沒人能夠去救火,也不可能救,畢竟在峽穀之中哪裡來大量的水源,而且就算有人挖起了沙土,想要將火焰熄滅,一旁還有虎視眈眈的突厥人阻擾。
突厥人原本就以遊擊見長,在曼努埃爾一世的大軍麵前,他們從不糾纏,幾乎都是一觸即離。
除非曼努埃爾一世有著一支願意為他舍生忘死的奴隸隊伍,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去捍衛冷冰冰的器械,不然的話他就隻能如同現在這樣看著一把大火將他的心血全部燒光。”
說到這裡,親眼見到過工程器械打造的塞薩爾和鮑德溫都不由得陷入了沉默——為了攻打福斯塔特,阿馬裡克一世能夠將從加沙拉法到福斯塔特一路上所有的橄欖林全部砍光。
而曼努埃爾一世這次到來,甚至不隻是為了攻打一座城市,除了新打造的器械之外,他還帶來了帝國所有的庫存。那些用橡木,橄欖木所製造的,高大的,威武的,叫人一看便心生寒意的攻城器械,還未抵達戰場,顯示出哪怕一點點作用,就全成了一堆昂貴的燃料。
曼努埃爾一世遭受了如此打擊,再也支持不住,大軍不重新撤回密列奧塞法隆城堡。
這時,突厥人再次派來了使者,但這次,使者帶來的條件毫無疑問地比之前那一次苛刻了許多,阿爾斯蘭二世撤回了自己之前所有的承諾,並且要求曼努埃爾一世立刻,馬上,滾蛋,還要他拆除在新領地上建造的三座堡壘。
“對了,”王太後瑪利亞仿佛不經意的問道,“看守這批輜重與器械的安條克大公是否受到了懲罰呢?”
“曼努埃爾一世暫時還沒有做出決定,”這次回答她的是鮑德溫,“但我想他已經受到了懲罰,”鮑德溫無可奈何的說道,“安條克在這場戰役中損失了一萬兩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