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教士們確實發現,曼努埃爾一世確實是生還了,不是在邪術的操控下行動起來的屍體,又或是被邪惡的魔鬼附了身,就不由得歡欣鼓舞起來,比起其他人,他們當然更希望曼努埃爾一世能夠活著,隻有皇帝活著,他才有可能兌現之前定下的承諾。
他們之中還有幾個人是屬於安條克的教堂和修道院的教士,而他們舍去了舊主,毫不猶豫的投靠到了新主的身邊,難道是因為作為君主曼努埃爾一世格外的有魅力?
或許是有魅力的,但這個魅力毫無疑問是他的錢財與權力所帶來的。
無論怎麼說,君士坦丁堡的富庶無處可及,它被所有國家都稱城市的皇後,正是因為它終日都被黃金與絲綢包裹著。
有了教士們的治療,曼努埃爾一世很快就徹底蘇醒了。
他的記憶還殘留在墜入沼澤的那一刻,這有可能是騎兵們最不想遇到的敵人——遠比刀劍或者是希臘火更可怕。
他們被突厥人追逐著,慌不擇路,直至遁入密林,在走了幾步後就不得不拋下馬匹徒步前進,而這處沼澤又極其具有欺騙性,最上層是板結的硬土,硬土上生長著茂盛的草木,甫一踏上去的時候,除了感覺地麵不是那麼堅實之外,沒人覺察到其中的不對。
可他們越往裡走,支撐他們的東西就越少,突然之間,曼努埃爾一世就沉了下去,他要比其他人更重一些,哪怕是倉皇出逃,他的身上依然佩戴著大量的黃金首飾,身上的衣物也有著密密麻麻的金銀線刺繡。
他在往下沉的時候,就開始呼救,但身邊的臣子都已經陷入了難以掙脫的泥漿裡,隻有兩三個身份低微的侍從和奴隸尾隨在後,他們雖然沒有陷入泥沼,卻也沒有走入其中來援救他們的膽量。
他們四處搜羅了一番,並沒有能找到繩索之類的東西。在彷徨片刻後,他們竟然逃跑了,這讓陷入泥沼的人憤怒不已,他們大聲叫罵,但那又能如何呢?言語有時候具有著雷霆般的力量,但有些時候卻薄弱的連張紙都戳不破。
曼努埃爾一世下沉的速度要比其他人更快些。他在最後的時刻,高聲做了懺悔,懺悔自己自出生以來所犯下的所有罪過。
尤其是這一次,他同時向上帝祈求,希望能夠從天上降下一個天使來搭救他。他甚至願意為此承諾一座不遜色於索菲亞大教堂的大理石建築,但回應他的隻有被驚起的鳥雀和走獸,他伸著雙手,徒勞無功地看著眼前的天空在一點點的消失,泥水灌入了他的眼睛,讓他感到了一陣痛楚,而他閉上眼睛後,最後的微光也消失了。
他以為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必然行走在地獄裡,或者是站在天堂的階梯上,但疼痛和窒息很快就告訴他,他還在人世間。
教士們圍著他,他以為是他們救了他,但在曼努埃爾一世表示謝意的時候,一個教士又是畏懼,又是不甘地承認救了曼努埃爾一世的並不是他們,而是亞拉薩路的國王和他身邊的一位基督徒騎士。
“亞拉薩路的國王!”皇帝失聲叫道,“他竟然趕來了嗎?”
他之所以犯下了這樣的大錯,不顧臣屬們的阻攔,堅持要帶著少數人突圍,正是因為失去了對勝利的渴望與對將來的希冀,他的心中充滿了悲觀的情緒,認為這次遠征必然是一場從未有過的大敗。
但站在他自己的立場上,他並不想死,君王的每一刻都勝過一個卑賤之人的百年——他這樣安慰自己。
可惜的是,無論是這種想法還是說法都無法得到那些貴族們的支持,或者說他們並不認為自己的生命比曼努埃爾一世的更卑賤。他們堅持要讓曼努埃爾一世承擔起責任來,這並不是兒戲和玩笑——他將他們帶到這裡,就必須將他們帶回君士坦丁堡,同樣的,他也不該放棄那些被圍困在外的拜占庭人的軍隊。
無論如何,他們都是應君王的召喚而來的。
而他們的君王卻為了能讓自己脫身,而將他們舍棄在荒地裡,任由他們被敵人包圍,切割和俘虜,這是一種嚴重有損於榮譽與道德的行為。他們反對的是那樣激烈,以至於曼努埃爾一世在決定突圍的時候,甚至不敢告訴太多的人。
他隻帶了自己的親衛隊,以及忠誠於他的那些閹人官員。
拜占庭帝國的政治體係內有著大量的閹人,他們充當著各種各樣的政治角色,從秘書到親衛隊隊長,因為他們不再具有男性身份,若是離開了曼努埃爾一世,彆說權利了,就連生命也難以得到保障,他們必然是絕對不會背叛他的,之後的事情也證明了這一點。
但他們的力量終究是太薄弱了,為了避開如狼似虎的突厥人,他們隻能被迫進入這座灰色的冷杉林,原始的叢林並不比突厥人的軍隊更安全——但它這樣快地張開了自己的血盆大口,卻是曼努埃爾一世之前不曾想到的,他以為自己會喪命於此,心中甚至生出了一個難以言喻的恐慌念頭。
他擔心沒人發覺羅馬帝國(拜占庭人如此自稱)的皇帝,一位偉大的君主隕落於此。他將沒有葬禮,沒有墳墓,也沒有任何人來為他做聖事,他將默默無聞的在這裡化作泥沼中的一堆骸骨,或許千年之後。也不會有人發覺。
這種恐懼揪住了他的心,以至於他在好幾天後看見陽光的時候,依然有些恍惚,不太敢相信自己竟然已經逃出了生天。
是的,不單單是沼澤,亞拉薩路的國王和他的軍隊還將他從突厥人的包圍中拯救了出來。
“陛下。突厥人的蘇丹阿爾斯蘭二世已經到了。”他的皇家秘書(也是個閹人)提醒道,曼努埃爾一世終於有了一些清晰的認識。對了,今天是他重新與阿爾斯蘭二世談判的日子,“亞拉薩路國王的座位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鑒於亞拉薩路國王的仁義與勇武,皇帝允許他在自己的禦座邊有一個位置,這種殊榮以往隻有曼努埃爾一世最心愛的兒子,或者是最信任的重臣才能得到的。
“準備好了。”皇家秘書回答,又低聲提醒道,“還有埃德薩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