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見了嗎?”
“我什麼也沒看見,陛下。”
“你變得大膽了,西奧多拉。”曼努埃爾一世含笑看向他的寵妃,語帶深意地說道,“你以前可不會用這種桀驁不馴的口吻和我說話。”
“我隻是直言相告,陛下,我確實什麼都沒看見。如果你一定要我說的話,我隻看到了黑沉沉的海麵,今天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或者您想要叫人點起火,架上漁船,為這幅枯燥無味的場景增添一些顏色。”
“你之前可從未這樣狂妄過,甚至可以說溫順的叫人有些乏味。
你自從十二歲的時候來到我身邊,如今也有十幾年了,而保持著第一寵妃的位置,也已經超過了十年。人們都在說,你的失寵隻在朝夕之間,你不怕嗎?”他不等西奧多拉回答,便又說道:“對了,你不怕,因為你已經不再對我抱有畏懼,不是因為我失去了權利,而是因為你以為我手中已經沒有可以製約你的東西了。”
“你不愛那個所謂的丈夫,你與我也沒有孩子,而你的父母也都已經被我絞殺,你唯一的眷戀就是我的妻子交給你的孩子——小安娜,而安娜如今也已經出嫁了,即便她現在距離我們並不遠,和我們隻隔著一條窄窄的海峽(此時他們已經在阿塔萊亞,拜占庭帝國一個距離塞浦路斯距離很近的港口城市)。
但她已經成為了彆人的妻子,哪怕我想懲罰她,她的丈夫也會站出來阻止我,無論是為了安娜,還是為了她所帶來的塞浦洛斯。”曼努埃爾一世嘶啞地笑起來,“你看,你沉默了,你不說話了,你承認了,是不是?
西奧多拉,你是一個聰慧的孩子。可惜的是,你畢竟是個女人,你並不懂得男人們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必然有著深刻的原因。你難道就沒有懷疑過我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慷慨了嗎?就像是我第二個妻子那個愚蠢的瑪麗和我抱怨的那樣。
那可是塞浦洛斯,而我有兒子,我的大皇子,阿萊克修斯和我的幺子亞曆山大,即便他隻有六歲,我也希望他能夠接過一個完整的帝國”西奧多拉抬起了頭,她眼中的恐懼讓曼努埃爾一世感到滿意。於是他繼續說道,“你還記得那些前來賄賂你,想要求你為他們說話的塞浦路斯人嗎?”
西奧多拉當然記得。
那些塞浦路斯人帶來了成箱子的珍珠和玻璃器皿,他們的珍珠被放在了燒成了深紅色,翡翠色和墨色的玻璃盤子裡,讓那些圓滾滾的小精靈在光滑的表麵上滾動和跳躍,那種清脆悅耳的聲音,即便是最好的樂手撥動琴弦也難與與之相比。
他們跪在她的腳下,懇求她去說動曼努埃爾一世,為塞浦路斯派來更多的軍隊和艦船,為他們委任一個睿智而又善戰的總督。
他們說,塞浦路斯已經整整十年沒有總督駐守了。他們現在完全是在靠自己與萬惡的異教徒戰鬥,但沒有了帝國強大的海軍,他們著實是難以為繼。
西奧多拉當然笑納了他們的禮物。但要說到去勸說曼努埃爾一世,抱歉,她要失言了,或者說她從來就沒有承諾過,反正沒人敢去窺視曼努埃爾一世的床榻,她究竟說了沒說隻有曼努埃爾一世能夠為他作證。
這些人真的敢於去詰問曼努埃爾一世嗎?她成為寵妃的這幾年中,這樣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西奧多拉完全沒有把他們放在心上。
“小傻瓜,你難道就沒有想到過?他們是在有意為之嗎?他們明明知道,即便將珍珠、寶石、金子、絲綢、珊瑚儘數奉獻給你,你也不會為他們說哪怕一句話,一年,兩年,三年,連續十年如此——你在嘲笑他們一味的做白工,他們卻在嘲笑你一無所知的做了他們的屏障。”
曼努埃爾一世感歎了一聲,“我的長子阿萊克修斯確實對我相當了解。當然,他也了解你,他利用你愚弄了我,讓我直到不久之前才知道,他竟然在塞浦洛斯培植起了一股屬於他的勢力,還有軍隊,他甚至已經向威尼斯人預定了幾艘艦船。
他長大了,在朝廷中有了屬於他的支持者。不幸的是,我之前又遭到了敵人的詭計謀算,我不能說我在與蘇丹阿爾斯蘭二世的戰爭中遭遇了大敗,但對於一個皇帝來說,沒有得到勝利的戰爭,就是一樁恥辱。
我想我的長子很快就會利用這一點對我發起挑戰。”
他用手支著腦袋,看了一眼擺在桌上的葡萄,西奧多拉麻木地膝行了幾步,挑選了一枚葡萄,小心翼翼地剝下它的皮,輕輕的送入斜靠在矮榻上的曼努埃爾一世口中,曼努埃爾一世慢慢的咀嚼著這隻葡萄,現在並不是葡萄收獲的季節,但隻要宦官們願意,總有辦法弄到這些普通的平民,甚至於官員貴族都無法享用到的美味。
這就是生於紫室者生來便有的權力,“他真是挑了一個好地方啊。塞浦路斯,它曾經在帝國的懷抱中,安然無憂,可惜的是,如今它卻是遺落在外的一枚珍珠。它與拜占庭帝國依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這些關係就如同風中的蛛絲一般隨時可能被吹散折斷。
但你知道我為什麼並不擔心那些塞浦路斯人會做出什麼叛逆的舉動嗎?因為他們依然在期待一個神聖的皇帝。
我的兒子或許就是利用了這一點,他可能給了這些人承諾,一旦他成為拜占庭帝國的皇帝,塞浦路斯就可以真正成為一個富庶而又安全的地方,帝國的軍人和艦隊都會來保護他們不受十字軍和撒拉遜人的侵擾,這是一種天真的想法。但我必須承認時機把握的非常巧妙。
我雖然不曾倒下,但正處在衰弱的時候……”
“所以您將安娜嫁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十字軍騎士。”
“名不見經傳什麼的並不重要,哪怕他隻是一個乞丐呢,隻要他是一個十字軍戰士,是一個法蘭克的基督徒,我將安娜嫁給他,並且將塞浦路斯作為安娜的嫁妝,十字軍們就必然會歡欣鼓舞的接受下來。
隻是我的兒子阿萊克修斯隻怕會氣得發瘋。據我所知,他在那裡的軍隊可能已達到了一萬人以上,並不都是農兵,也有一部分弓騎兵,可能還有重甲騎兵。
若是在拜占庭——在小亞細亞,無論他怎樣做,超過一百人我就會知曉,但塞浦路斯,那些怯懦與卑劣的商人們——他知道我從來沒有將他們放在眼中,隻要能夠收買了他們,他儘可以放手施為。
即便我發覺了,隻要他能逃出君士坦丁堡,塞浦路斯也將是他立身的根本。”
“您想要讓十字軍……”
西奧多拉的插話讓曼努埃爾一世不悅地蹙眉,因為這讓他不得不想起某個自己竭力避開的話題——他確實對自己的長子感到了畏懼,無論他怎麼說,之前敗給了蘇丹阿爾斯蘭二世的事實都嚴重損耗了他在軍隊中的威信,而你隻要看看拜占庭帝國的皇帝列表,就能看到有多少軍隊將領憑借著一絲半點與王室的關聯就登上了王位……
而他對自己長子的防備——他一直將阿萊克修斯留在君士坦丁堡,不曾讓他擔任總督或是其他實權官職,倒是在此時成了一個優勢,阿萊克修斯什麼都沒做過,當然也不會有錯——那些對皇帝心懷憤懣的官員和將領,說不定會給他一個機會……
他確實在恐懼,他不知道阿萊克修斯當真背叛他後,人們會稱他為“叛賊!”還是“巴西琉斯!”
但十字軍可不會容忍這麼一個巨大的阻礙,他們甚至不會服從拜占庭的皇帝。而塞浦路斯上的人——對於十字軍來說,異端比起異教徒來可能更可恨一些。
他們信奉正統教會,就是羅馬教會口中的異端,十字軍又是羅馬教會手中的刀劍,他們不將塞浦路斯變成了第二個亞拉薩路,已經算得上仁慈。
失去了塞浦路斯人的庇護,阿萊克修斯的那一萬人也必然會無所遁形,你覺得十字軍們會和阿萊克修斯達成協議,允許他繼續保有他的軍隊嗎?當然不會,十字軍們隻會將這股不屬於自己的力量,驅逐出塞浦路斯。但其他地方,即便是他們現在所在的距離君士坦丁堡最遠的阿塔萊亞也依然在曼努埃爾一世的注視之下,他能往何處去呢?
難道他要拋下他在君士坦丁堡中的位置,如同曾經的亞美尼亞王子姆萊那樣去做一隻喪家犬嗎?姑且不說他能不能夠忍下這份屈辱?一旦他沒了身份,隻能去投靠撒拉遜人或者十字軍的話,願意追隨他的人又有多少呢?
撒拉遜人對於他們來說是必殺的異教徒,而十字軍則是最為可恨的叛逆。
就算是為了利益而來的人,也是希望能夠去追隨一個君王,而不是去追隨一個盜匪。
“他會……他會……”西奧多拉緊緊的抓住了矮榻彎曲的扶手,直到現在,她也不敢去抓曼努埃爾一世的手臂,“是啊可憐的西奧多拉,”曼努埃爾一世憐憫地朝她搖了搖頭。
“我了解我這個兒子,他很像我,薄情、刻薄,殘酷,並且具有十足的戲劇性,以他的身份他將會有很多機會殺死他的妹妹,以阻止這場婚事的進行。但他不會,若是如此,他就無法品味到那些人最為深刻的懊悔和痛苦了,他必然會挑選一個最為合適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