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說……啊,”他突然停下了話頭,轉向海麵,“我好像看到了,那是火光嗎?塞浦路斯的火。”
西奧多拉已經渾身癱軟,她努力支起身體往外看去,他們所在的地方正是一個巨大的露台,露台的圍幔已經被高高挑起,從這裡確實可以看得到黑沉沉的海麵上閃動著一點兩點的星光,不,那不是星光,那是火光。
“安娜!”她失聲叫道。
“女人!”曼努埃爾一世親昵地罵道:“如果我是阿萊克修斯,我會怎麼做呢?我當然要阻止這樁婚事,以免讓經營已久的塞浦路斯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而這對於我來說是一個危機,也是一個機會。那個騎士是亞拉薩路國王身邊最為親近的人,亞拉薩路國王必然會為他來做這場婚禮的見證人。
而十字軍的重要人物也必然會來參加婚禮。對了,我記得他們說亞拉薩路的宗主教似乎也已經抵達了塞浦路斯,而你的小安娜則堅決要他為自己主持婚禮,塞浦路斯的大主教可氣得不輕,”曼努埃爾一世的臉上浮現出了瘋狂的笑容。他的麵孔漲得通紅,興奮不已,“我不但要摧毀這樁婚事,我還要借著這樁婚事拿下這些人,然後一個個地向十字軍們索要贖金,我能拿到多少?
一個國王,至少也應該價值五十萬個金幣,而聖殿騎士團的富有,更是天下聞名。
而有了這些錢,我儘可以隨心所欲。無論是艦隊還是騎兵,又或者是君士坦丁堡中的那些官員貴族,還有各個軍區的總督,我都可以將他們拉攏過來。到那時候,大皇宮中的那位皇帝又能如何呢?”他說著,哈哈的大笑起來,而後他突然頓住笑聲,瞥了一眼已經麵無人色的西奧多拉,“不過無論他落得個怎樣的下場,你的小安娜肯定是要去死了。”
這句話徹底抽走了西奧多拉的力氣,她的身體傾倒下來,仿佛想要親吻皇帝來求得他的寬恕,曼努埃爾一世也是這麼認為的,直到她的牙齒咬住了他的喉嚨。
西奧多拉用儘了所有的力氣,皇帝在毆打她,一旁也有人來拉拽她的手腳,但她堅決不鬆口,皇帝一時發不出聲音,在沒有旨意的狀況下,宦官也不敢輕率地拔出刀劍……
但曼努埃爾一世畢竟是個老人了,他的喉嚨上布滿了鬆弛的皮膚,在撕扯下一塊血肉後,西奧多拉終究還是被拉開了,皇帝指著她,而西奧多拉隻是囫圇吞下那塊濕漉漉的惡心玩意兒,“你會看著你的帝國滅亡!”她低聲詛咒,但所有人都聽見了。
隨即,這個女人爆發出了從未有過的大力,掙脫了宦官的束縛,奔向露台,越過低矮的欄杆,一躍而下,投向了翻騰怒號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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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您就……沒聽錯——叫證人們……來。”
安娜的唇邊浮起了一絲猙獰的微笑,她在黑暗中的時候,過往的一切猶如走馬燈般的掠過她的眼前,比起心懷僥幸的西奧多拉,她無需皇帝揭開最後的底牌,就已經明白了她的父親所做的一切——她的胸膛中翻湧著憎恨與懊悔,勝過了所有情感。
聖殿騎士團的大團長菲利普大步上前,與善堂騎士團的大團長交換了一個眼色,他們之前都有些難以置信。但等看到那個拜占庭帝國的女人臉上快意的微笑時,他們就明了了,這並不是出於愛情,或許也有一些,但更多的還是為了複仇,向她的父親和兄長複仇,但她能堅持到儀式完成嗎?
希拉克略瞪了兩位大團長一眼,說起來,隻要安娜能夠忍受得住那份內臟廝磨的痛苦,她至少可以再活幾個小時。這幾個小時雖然無法讓她孕育一個孩子——就算有更長的時間也不可能,她的子宮已經被破壞掉了。
“您知道您在說些什麼嗎?”
“我注定是活不成的,您剛才也這麼說了,”公主在服用過藥水後,感覺好了很多,或者說這支藥水激發出了她身體中潛藏的最後那點生機,“我還能堅持多久?”
“不多了,孩子,可能隻有幾小時。”
“幾小時,足夠了。”公主又感到一陣虛脫,她的靈魂,仿佛已經要脫離軀體,升向天空。
她握住了塞薩爾的手,仿佛這樣就能減緩脫離俗世的速度,“請您再給我一些藥吧。更烈性一些的藥,將疼痛從我的身體裡趕走。”
“那樣的話,你存活的時間還會縮短,可能隻有原先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
“就算您的學生天賦異稟,我相信他也用不了一小時。”
這可真是一個粗糲而又有趣的笑話,但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
“如果您堅持……”
“我堅持……”
“安娜,”塞薩爾一邊握著她的手,一邊說道:“如果你隻是想要複仇……”他現在就可以斬下阿萊克修斯的頭。
公主微微側過頭,再看了塞薩爾一眼,最終還是否認了:“大人,我對您的愛並沒有那樣深刻,畢竟我們相處的時間是那樣短。我愛您是因為您值得愛,就如同珍珠和寶石,隻要有眼睛的人,看見您又怎麼會不喜歡您呢?
我也曾經幻想過與您共同生活在一起,並且孕育孩子,看著他們長大繼承我們的所有,我甚至願意將我手中所有的權利交給您。因為我相信您,您是一個品德高尚的人,即便您並不愛我,也不會如同我的父親對待我的母親那樣給予我最為狠毒的羞辱與輕視。
我和我的孩子將會有一個幸福的未來。但現在這一切已經不可能了,我的父親利用了我,我的兄弟害死了我。但我並不是複仇的女神,我無法化做幽魂在他們耳邊不斷的訴說我的痛苦與仇恨,讓他們變成瘋子和死人。
所以說,您覺得我還能做些什麼呢?但我知道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們感到痛苦與懊悔——他們是一群冷血的畜生,能夠擊潰他們的除了利益彆無他物。
叫見證人都進來吧。很抱歉,要您吃這樣的苦,但就算是為了塞浦路斯……愛我吧。塞薩爾,讓我們成為真正的夫妻。”
宗主教站了起來,他看向他的學生,無論如何要做出決定的還是他。
但他知道,塞薩爾必然是會點頭的。無論是為了塞普洛斯,還是為了安娜,聖殿騎士團大團長菲利普立即叫來了隔壁房間的見證人們,還有塞浦洛斯的大主教,以及另外兩個塞浦洛斯貴族也像是被押送般的帶進了這個房間。
比起原來的婚房,這個房間甚至要更大一些,有層層迭迭的帷幔分隔出幾個區域,在阿萊克修斯潛入這裡之前,門外的聖殿騎士與侍女們都被殺了——不見的那幾個拜占庭與塞浦路斯侍女可能就是內應。
現在這些帷幕全被撤去,騎士們迅速的整理出了一張婚床,安娜在宗主教的手中喝了藥——當然名義上是盛裝在金杯中的聖水,她又重新變得容光煥發,精神奕奕,就像是所有的新娘一般微笑著躺在床上等著她的丈夫,塞薩爾躺到她身邊,將她抱在懷裡,鮑德溫連同雷蒙一起為這對新人拉上了白色的亞麻床單。
雖然見證人都應當注視著婚床,這並不有違於教義和傳統,但這次所有的人都下意識的移開了視線,就連雷蒙也不例外。
他們聽見安娜輕聲喘息,片刻後,她驚叫起來,伴隨著塞薩爾的低聲安慰,她在哭泣,但是快樂的哭泣聲,幾分鐘後又轉成了親吻和撕咬的聲音。
在一個時刻,她喊著塞薩爾的名字,大聲叫喊,這種叫喊對於一個貴女來說有失體統,但卻異常真實——隨後又是塞薩爾難得不那麼穩定的聲音,“安娜!?”
“繼續,”安娜命令道,“我會詛咒你的,我發誓,如果你敢在這時候停下……”隨即她又發出了一聲混雜著痛楚與歡樂的高叫聲,這幾乎可以說是——但這時候又有誰會去苛責她呢?
宗主教希拉克略隻是偶爾一抬眼睛,就看見在火把的照耀下,白色的亞麻床單上正印出了大片的紅色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