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納提亞也知道,這樣拖延下去並不是個辦法,有人並不敢直接將婚事的提議送到塞薩爾麵前,但也總有人有這個膽量和資格。
她親手搬來一把椅子,在塞薩爾的身邊坐下,隨意地拿起桌上的文書翻閱——她有時候是要代塞薩爾行領主之責的,塞薩爾也不會對她有所隱瞞或是防備。不然的話,在他離開塞浦路斯的時候,若是發生了什麼納提亞不知道的事情,豈不是要打她一個措手不及?
納提亞隻看了幾份文書,就皺起了眉,塞浦路斯人厭惡十字軍甚至到了聽聞自己將會有個十字軍的領主後,就毅然決然的興起叛亂的程度,除了他們本性中的貪婪之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十字軍中也有一些毋庸置疑的敗類。
他們的所作所為,完全違背了騎士的準則,若是在法蘭克或者是亞平寧,他們早就被剝奪了騎士才能擁有的肩帶和金馬刺,然後被當做可惡的盜匪絞死。
但在這裡,他們常常以自己是為天主而戰的理由胡作非為,尤其是那些得到過天主賜福的人,騎士團或者是國王,領主,對他們的態度也一直相當曖昧——他們很聰明,受害人往往不是異教徒就是異端,無論他們做出怎樣的罪行,在同為基督徒的統治者的庇護下,苦主的申訴絕大多數都隻能石沉大海,有時候連他們自己都要跟著遭殃。
為了避免發生這種事情,在為安娜舉行的“七日哀悼”行動中,跟隨塞薩爾行動的騎士,無論是聖殿騎士團的,還是善堂騎士團的,又或者是鮑德溫給他留下的聖墓騎士團的騎士,還有自從他成為了埃德薩伯爵之後聚集而來的——那些曾經發誓要向他的祖父,或者是曾祖父效忠的騎士或是他們的後代——都和塞薩爾做過一個約定。
在攻占下那些行宮和堡壘後,塞薩爾不會參與分割戰利品,他們可以拿走一些自己喜歡的小玩意兒,至於那些沉重的累贅又不好處理的東西將會由隨軍而來的商人們進行處理、估價,而後按照十字軍騎士們自行商議的比例分配。
這種做法當然極大的損害了作為領主的塞薩爾的利益,但那些曾經跟隨過他的騎士們卻認為這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他一直如此慷慨,超過了我所見過的任何一位國王。”一個聖墓騎士團的騎士這樣驕傲的說道。
這些家族在塞浦路斯盤踞了數百年,聚斂的財富幾乎可以抵得上一個國家,就算是如瓦爾特這樣性情暴戾的聖殿騎士也立刻就心平氣和了——雖然無法聽見那些異端的哭叫和哀嚎聲有些遺憾,但這些金子足夠聖殿騎士團在塞浦路斯的後續經營。
彆忘了塞薩爾允許聖殿騎士團在塞浦路斯建造軍事要塞與城牆,不僅如此,他們的大團長菲利普已經決定了,要擴編聖殿騎士團,將正式成員擴增到原先的兩倍或是三倍,這些成員在進入騎士團的時候,將會舍棄世俗的所有權力和財產,他們之後的所有支出,從馬匹到盔甲,都需要由騎士團供給。
聖殿騎士團雖然富有,但一下子提供給兩三百人的裝備還是有些吃力的。
至於塞薩爾,他會需要錢嗎?當然,在成為塞浦路斯的主人後,幾乎每處都要錢,尤其是刻不容緩的南向邊境防禦。
據他們所知,薩拉丁在成為埃及法蒂瑪王朝的大維齊爾後,將都城從已經毀於大火的福斯塔特遷移到了開羅,而在多事的一年中,他一邊督促穆蓋塔姆城堡的建造,一邊四處打擊異己,如今,埃及已經成為了他的一言堂,想必不久之後他就會成為蘇丹。
那個時候,塞浦路斯可能會成為被他選中的第一個目標。但同樣的,塞薩爾也並不希望他在塞浦路斯上的統治是從一場不受任何約束和限製的屠殺開始的。
所有宮殿的建成,都必須有一座深藏於地下的基礎,這座基礎並不能被人看見,但它的牢固與否,直接注定了宮殿的壽命。
他會為自己的妻子哀悼與複仇,但不會放縱自己的怒意,將一場即便是複仇女神看了,也要為其中的準確和克製而歡欣鼓舞不已的軍事行動變成了毫無目的的宣泄——即便是在極度狂怒的狀態下,塞薩爾也確實不曾逾越過他為自己設定的那條底線。
因此在一段短時間內的恐慌後——人們看到了他絞死了如此之多的貴族,其中還有貴女和修士——塞浦路斯卻仍然在四旬節到來之前迅速恢複了平靜。
而在五旬節的時候,塞薩爾又派出他的騎士,宣布塞普洛斯在一年內依然可以依照原先的法律行事,交易和生活,而他製定的,由傳令官走到集市上、廣場上、各處宅邸裡大聲宣布的法令也不是加稅或者是要求他們皈依羅馬教會,而是三條最為簡單的規則。
一、不允許隨意傷害他人的身體,甚至奪取他人的性命,若是騎士和貴族需要決鬥,要提前申請並取得領主的同意。
二、不允許偷盜、劫掠和詐騙,或是以其他非法手段取得他人財物的行為,違反者會被嚴懲,還要三倍償還財物。
三、不允許強暴女性或者做出教會所不允許的行為。
後一條或許會被後世人誤以為是羅馬教會的要求——事實上,在這個時期,教會還未嚴苛到這個地步,就算是十八世紀,教士也隻是提出建議,而且對於普通的夫妻,甚至情侶來說,這種要求沒有什麼效用,畢竟一旦關上門,拉上帳幔,誰又知道床榻之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塞薩爾之所以加上這麼一條法令,是因為在大半個塞浦路斯陷入混亂時,一些人不但會趁機掠走財務,還會侵犯年輕的男女,因此他就將最後一條的受害者性彆直接隱去,以免有人借此逃脫罪責。
這三條法令淺顯易懂,就連十根手指都數不清的奴隸都能理解,但總有人心存僥幸,這些人並不都是塞浦路斯人——後者並不會在這個時候用自己的性命去試探他們的新領主。但那些十字軍騎士就不同了,不,應該說他們甚至不能算是正式的十字軍騎士,他們並沒有為之效忠的騎士團或者是領主。
他們都是一些如曾經的朗基努斯那樣的流浪騎士,他們總是嚷嚷著為天主而戰,但到了亞拉薩路,安條克或者是的黎波裡,卻暈頭轉向,無所適從,彆說是為天主而戰了,他們甚至找不到撒拉遜人在哪兒。
一開始的時候,他們身邊或許還有一些餘錢,可以供得起他們自己和扈從的吃穿住行,但若是沒有人願意接收他們,他們就隻能坐吃山空。接下來,如果他們不想被活活餓死,就得去做一些受人唾棄的事情——騎士對勞動的厭惡是根深蒂固的,即便要去做盜匪,他們也不願意如平民般的乾活。
這些人湧入了城市,也確實給一些塞浦路斯人帶來了極大的困擾,他們即便抓住了這些騎士,也不敢如以往那樣將他們殺死,隻敢一再的懇求與哀告,幸好最壞的結果並未出現,他們的領主雖然也是一個十字軍騎士,卻對這些惡劣的行為深惡痛絕,他相當公正的處置了這些人。
這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滿,但等到塞薩爾將罪證擺在他們麵前,他們也頓時無話可說,畢竟他也不可能承認這些敗類是他們中的一份子——那些罪行根本就是無可饒恕的,無論放在哪裡,受害者是誰。
這些人確實惡心,但瓦爾特還是提醒塞薩爾道,如果他當真如此固執,很有可能會失去一些騎士的忠誠,“您不需要他們嗎?你依然未能建立起一支完全屬於你的軍隊。”這位年長而又殘暴的騎士說道:“我知道你與國王的關係,你們親密如同真正的兄弟,但他終究是亞拉薩路的主人,而你是塞浦路斯的主人,任何緊密的縫隙,隻要它依然屬於兩個物體,那麼就總有分開的那一天,而到了那一天,若是國王撤去了對你的支持,你又該怎麼辦呢?”
“我知道。”塞薩爾首先謝過了這位老騎士的好意,然後麵容嚴肅的說道,“但您也應該知道,墮落是會傳染的,就如同您在一袋麥子中發現了蠕動的小蟲,卻因為不願意舍棄那些已經被蛀空的麥粒繼續把它們留在倉庫裡,這些小蟲將會在你不願意舍棄的那部分裡繼續生存和繁衍,迅速壯大,它們所造成的損害將會如同落入清水中的墨水般迅速擴散。
你一開始隻是不願意舍棄一袋麥子,其結果可能就是毀掉所有的收獲。
我從不考驗人性,因為人性原本就是脆弱的,經不起一點試煉——而墮落總是令人愉快,趨利更是與生俱來,當他們看到,身邊有個人可以肆意妄為,又不會受到懲罰的時候,你猜他們會如何做?
瓦爾特先生,我相信您能明白,若不然,聖殿騎士團就不會遵行納布盧斯會議上所製定的二十五條法律(1120年,亞拉薩路國王鮑德溫二世與宗主教,以及各個高級教士共同製定的有關於十字軍的法律)。
我並不會要求我的騎士如同修士一般舍棄所有的錢財,杜絕所有的欲望,但我也希望他們能夠明白,這個世界並不是隻有暴力與欲望,他們或許或覺得,我的法令猶如枷鎖,但若是沒有這套枷鎖,他們必然會遭受災禍——這不是我給予的,而是天主給予的。
我曾經在戰場上拯救過他們的軀體,現在我更希望能夠在通往地獄的道路上拯救更多的人。”
這番話說得瓦爾特也是啞口無言,他望了望塞薩爾,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又收回了眼神,很快就會有一道難題橫亙在這位年輕的領主麵前,他想,到時候就讓他來看看對方是否能夠遵守他現在所立下的誓言吧。
他在離開總督宮的時候,不那麼意外的看到了傑拉德家族的族長,須發灰白的老人正坐在一個酒館中,身邊簇擁著幾個傑拉德家族的人,一看樣子就知道是在竭儘全力的勸說他,瓦爾特嘖了一聲,他知道這些人在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