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風裹著雪沫子,在臨時車間的苫布外打旋,車間裡卻暖得很。
壁爐裡的無煙煤燒得通紅,李長坤蹲在角落裡,手裡攥著一把磨得發亮的刨子,眉頭卻擰成了疙瘩。
他看著不遠處兩個徒弟。
大牛和二柱,正對著一塊橡木板材發愁,兩人輪流拿著刨子,卻總也推不出平整的木花,反而在板麵上留下幾道深淺不一的劃痕。
“停!停!”李長坤忍不住喊了一聲,把刨子往地上一放,起身走過去,指著板材上的劃痕,語氣裡滿是失望,“你們倆跟俺學了兩個月,連個刨子都握不穩?刨木得順著紋理走,力道要勻,你們倒好,跟跟刨子有仇似的,恨不得把木頭刨穿!”
大牛撓了撓頭,臉上滿是愧疚:“李師傅,俺......俺總覺得手不聽使喚,一使勁就偏了。”
二柱也低著頭,小聲說:“俺記著您說的順紋理,可一到實際操作,就分不清哪是順哪是逆了。”
李長坤歎了口氣,沒再數落他們。
他蹲下身,重新拿起刨子,將木板調整好角度,左手按住木板邊緣,右手握著刨子,手腕輕輕一壓,順著橡木的紋理緩緩推進。
薄如蟬翼的木花卷著弧度落在地上,板麵瞬間變得平整光滑。
“看好了,就這麼簡單,可你們倆咋就學不會?”
看著兩個徒弟依舊茫然的眼神,李長坤心裡的火氣沒了,隻剩下一股子無力感。
他這門木船修繕的手藝,是從父親手裡傳下來的,到他這兒已經是第三代了。
年輕時他憑著這手藝,幫村裡修過無數艘漁船,誰家的船出了毛病,隻要他出手,準能修好。可現在,他想找個能把手藝傳下去的徒弟,卻這麼難。
傍晚收工時,雪又下了起來。
李長坤背著工具包,慢慢往家走,剛到村口,就遇上了正往車間送柴火的王大春。
王大春見他臉色不好,笑著遞過去一支煙:“李叔,咋了?跟誰置氣呢?”
李長坤接過煙,點上抽了一口,吐出的煙圈很快被風雪吹散。
“還能有誰?就那倆徒弟,笨得跟木頭似的,學了兩個月,連個刨子都用不明白。俺這手藝,難道要斷在俺手裡?”
王大春停下腳步,看著李長坤愁眉苦臉的樣子,想了想說道:“李叔,您也彆太著急。要不......您收林宇為徒?林宇這小子聰明,學東西快,之前改船的時候,看您弄船板,他看兩眼就明白咋回事了。而且全村誰有林宇懂行?他不僅會搞工廠,對船也上心,您要是教他,說不定能把您的手藝傳下去。”
“林宇?”李長坤愣了一下,隨即嗤之以鼻,把煙蒂扔在雪地裡,用腳碾了碾,“他?俺可瞧不上。他有啥悟性?整天就知道賺錢,又是開罐頭廠,又是改船的,心思根本不在這手藝上。再說了,他現在賺了這麼多錢,早就飄了,還能看上俺這又苦又累的老手藝?他要是真想學,早就來問俺了,哪用得著你說?”
王大春知道李長坤的脾氣,認死理,一旦看不上誰,就很難改變。
他隻好勸道:“李叔,您也彆把話說得太死。林宇那小子雖然忙,可做事踏實,之前您說改船需要老工具,他立馬就去鎮上給您找,還幫您把工具磨得鋥亮。您要是跟他提,說不定他願意學。”
“俺才不跟他提!”李長坤擺了擺手,語氣堅決,“俺這手藝,得傳給真心喜歡、能沉下心來學的人,不是傳給那些滿腦子都是錢的人。林宇就算再聰明,心思不在這上麵,也學不好。”
說完,他背著工具包,頭也不回地往家走,留下王大春站在雪地裡,無奈地搖了搖頭。
第二天一早,王大春去車間的時候,把李長坤的話跟林宇說了。
林宇正在檢查剛改好的一艘船的發動機,聽了王大春的話,忍不住笑了起來:“李叔就是太矯情了。他那兩個徒弟,大牛和二柱,雖然悟性可能沒那麼高,但是學習挺認真的。每天都是第一個到車間,最後一個走,您看他們手上的繭子,就知道下了不少功夫。李叔就是對他們太嚴格了,總拿自己年輕時的標準要求他們。”
王大春也跟著點頭:“是啊,俺也覺得大牛和二柱挺好的。上次改船,您讓他們搬鐵板,他們二話不說就搬,累得滿頭大汗也沒抱怨。而且他們對李叔也尊敬,每天都給李叔端茶倒水,李叔說啥,他們都記在心裡。”
“可李叔現在就是扒開眼睛瞧不上他們。”林宇停下手裡的活,靠在船舷上,看著不遠處正在打掃車間的大牛和二柱,笑著說道,“不過也能理解,李叔一輩子就靠這手藝吃飯,把手藝看得比啥都重,想找個能繼承衣缽的徒弟,也正常。隻是他太急了,手藝這東西,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學會的,得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