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正是一片歌舞升平,今日城裡有熱鬨之事,皇後在延福宮裡設宴,召見諸多誥命。
誥命夫人們穿著官衣,諸般配飾滿身都是,隆重非常,儀態也自端莊,雙手在胸前,抬頭挺胸,蓮步款款,在拱辰門處魚貫而入。
有宗室女子,有高門貴婦,有高官親眷…
有人祖輩餘蔭,有人是以夫為榮,有人是以子為榮。
東阿縣君程霽月,跟在太子妃朱璉身邊,慢慢入延福宮,往那皇後所在之處而去。
程霽月心中緊張不已,便是這宮中美景,也沒有心思多看幾眼。
宮中太監也好,宮女也罷,無數人,忙碌非常。
宮中大事,梁師成自是親自來坐鎮,指揮來去,見得太子妃來,便也上前拜見。
稍一寒暄,太子妃就來介紹:“太尉定是不識得這位妹妹…”
當然,太子妃滿臉是笑。
梁師成便把一旁的程霽月上下一打量,搖頭來笑:“回太妃,奴雖不識得,但可一猜…”
“哦,那你猜猜…”太子妃笑著,也看程霽月,稍稍拉著程霽月的手,好似安撫。
梁師成點點頭:“當是…蘇學士家中大娘子,東阿縣君是也!奴似也記得名,京東程相公之女,程霽月!是也不是?”
程霽月不免心中一愣,也想,這是怎麼猜出來的?
太子妃笑著說:“正是,太尉真會猜!”
梁師成嘿嘿來說:“新晉誥命,近來也就隻有程娘子了,誥命的文書都是出自奴的手,奴豈能猜不出來?快請快請,快去落座!”
程霽月便也再行禮:“多謝太尉!”
梁師成已然頭前作請,自也帶路,卻也笑言:“不必如此客氣,程娘子許是不知,你家學士姓蘇,我本也姓蘇,一家人!”
“多謝蘇太尉!”程霽月話語是在說,但她雖然許久不在京中,但也是有一些見識的,心中奇怪非常,哪裡有個姓蘇的太尉宦官?
還是太子妃來說:“妹妹,是梁太尉呢…”
“啊?”程霽月一時驚住,梁太尉她豈能不知?朝堂隱相,權柄通天…
嗯…怎的是個這麼和善之人?
梁師成嘿嘿笑著:“程娘子不知而已,其實我乃大蘇學士私生,許多人不知這般隱秘,但說與程娘子也無妨…”
程霽月震驚不已,這般私事,竟也隨口與她來說,她便立馬知道,這定是自家夫君與梁太尉私交甚好…
卻是太子妃心中也笑,這哪裡還是什麼隱秘之事?這梁太尉逢人就說,還能隱秘到哪裡去。
隻管隨著落座去,不得多久,鄭皇後便就出來了,眾人見禮,程霽月隻管隨著做就是。
然後開席,開席自也不是那般胡吃海塞,甚至隻是做個樣子,吃不得什麼東西,隻管是個氣氛而已。
不得多久,竟是天子也來了,程霽月心中狂跳不止,如何也忍不住,以往何曾能想到,有朝一日,竟是能親眼得見聖顏?
天子也和善非常,當真俊逸出塵,滿臉有笑,更是教人如沐春風。
便也問一問說一說,說一些場麵之語,告誡諸多婦人,要把家中事情操持妥當,如此種種…
程霽月隻管聽著就是…
卻是忽然,天子問了一語:“誰人是蘇子卿家中的?”
程霽月隻以為自己聽錯一般,當場愣住,還早一旁太子妃伸手輕輕戳了一下她的腰間。
程霽月自是連忙起身福禮:“拜見陛下!”
天子上下來打量,倒也說:“好女子,不錯不錯,倒是配得上蘇子卿,程萬裡會養女兒,養得好,好了,你們自相親近,朕就是閒暇來看看,看了就走…”
說著,天子出門去也。
滿場竟是有一種大氣一鬆的感覺,甚至隱隱之間,還能聽到各處喘氣之聲。
鄭皇後便笑:“今日之宴,可多是江南珍品,廚子也是江南來的,諸位當多用一些才是,不必拘禮。”
眾人都在點頭,但真也不好失禮,再美味,也不可能大快朵頤。
倒是那皇後忽然也來打量程霽月,想來也是剛才天子過問了一語的原因,便也招手:“來,蘇家娘子,往前來坐,坐到近前來,與我說說話語…”
程霽月當真是受寵若驚,自就往前去,這要說有什麼要事,那是沒有的,就是皇後隨口來問,家中如何,長輩如何,住在哪裡…
程霽月一一來答,心是七上八下…
隻待這頓飯吃去,眾人出宮去,程霽月才有一種如蒙大赦之感。
便是想著趕緊上車回家去,才走到車邊,忽然有個婦人就近前來:“蘇家娘子,稍待一步…”
程霽月自是有禮有節見禮去。
那婦人上前來,滿臉是笑,也不見外,便是來說:“隻聽得你那兄長正在結親?”
“嗯,是呢…這兩日尋了好幾家…”程霽月點著頭。
“沒定下吧?”婦人就問。
“還未定下…”程霽月向來聰慧,但今日,來來去去,全是懵的。
“那正好不過,想來你頭前看的那都是什麼人家?定是看不入眼,我家自不必說,宗室女,三個都是待字閨中,你明日來,一個一個與你瞧瞧,那隻要大婚,天子賜恩,必都是縣主,天大的臉麵!一定來,就明日!”
婦人話語之中,多少有些強勢,但其實,熱情非常。
程霽月隻管點頭:“好好,明日就來!”
“那就說定,時候不早,不多叨擾!”說著,婦人轉頭去了。
程霽月自還一福相送。
隻待程霽月又要上車,忽然又聽得喊:“蘇家娘子,慢一步!”
轉頭去看,又來一誥命之婦。
這位更是自來熟,幾步近前來,先瞥一眼頭前那婦人的背影,就問:“她與你說什麼?是不是說她家有三位縣主?哎呀,我跟你說,那一個個,嬌蠻任性得緊,長得也是歪瓜裂棗,你去看了就知道,我家那小娘,自小讀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你家乃是學士之家,該配如此女子,明日你來,你一定要來,且讓你看看看…”
程霽月連連點頭:“好好好,定去定去!”
“不說了,回家去…明日等你!”婦人轉身去。
程霽月又是一福,懵是懵的,但也知道,一切大不同了,昔日裡,自家還被人退親去。
今日裡,那是各家各門,搶著來要。
如此,便是京中女子,好似任由挑選一般。
程霽月一時之間,隻感覺當真幸福,卻是這份幸福,也教人煩惱不已…
這事,還真不好處理了,一個處理不好,還將人得罪了去。
趕緊回家,程霽月要寫信往東平府去,此事很麻煩,她得問問,請教一下父親。
卻是剛到家不久,便也有人來敲門,上門的竟是個專業說媒的人…
又是一番打發…
不得片刻,又來人敲門…
來去幾番之後,程霽月隻管把顧大嫂往前麵推。
還有帖子來,讓程霽月明日去參加什麼詩社,程霽月便也知道,這般女子婦人之間的詩社,許多時候也隻是個名頭,就是一堆高門大戶中的女眷集會的借口。
但去還是要去的…
還彆說,京中女子的娛樂也不少,比如相撲,女子相撲,那些相撲悍婦來去推打,貴婦人們也自喜歡看,賞賜不少。
也比如品茗鬥茶,聽聽曲子,看看雜戲,看看蹴鞠…
乃至幾個文婦一起,也作點詩詞文章,玩一玩曲水流觴,飛花令什麼的…
其實,多有歡樂。
以往,程霽月可沒資格參加這些事來,更不會有人主動來邀。
那就去吧,隻待第二天大早,那可有得忙碌…
既是這個姐姐那個妹妹,程霽月初來相識,也不能折損了京東蘇氏的臉麵,這禮物也當備,還得大手筆…
雄州!
夜半,蘇武燈火之下,還在案牘之前。
那燕青飛速而來,急切開口:“叔父,燕京急報!”
說著,自是一封信遞去,燕青也還說:“耶律餘睹叛國了,中京大定府已然城破,燕京城裡,遼國天子西逃而去,那李相公攏了一些軍將,說是要在燕京再立新君,也說南附之事,著實難行,也問叔父有沒有計策可出?”
燕青說的,就是書信裡的內容。
蘇武看完書信,皺眉來:“看來還需先打一場惡戰!”
燕青便又來說:“趙相公也是此語,托我帶口信來,說是請叔父快快進兵!”
趙良嗣也是此意…
蘇武在思索,但不是在猶豫,他是在想,是等燕京裡有新君登基之後再進兵?還是此時此刻就進兵?
稍稍一想,還是要快,隻是這麼做,李處溫怕是心中不快了。
管不得那麼多了,若是待得燕京有了新君,也怕燕京城內人心再聚。
先打仗,打贏了再說!
想著,蘇武便是開口喊:“來人,速速招各部軍將與虞候前來大帳議事!”
“得令!”親衛令兵飛奔就走。
蘇武又與燕青說道:“我有一言你帶去李相公,就說此時此刻,陡然突變,頭前之議,不做數了,我當進兵而來,隻因為女真定然也在進兵,若是女真先到燕京,怕是燕京守不住,落入女真之手,所以我不得不如此,我若先到燕京,如此也好先立營寨,先占地利,好與女真對峙。還請李相公知我心意,不得不為,恕罪一二!”
燕青點頭:“我記下了!”
蘇武又道:“私下裡也與趙相公說,一定要穩住李處溫!速去!”
燕青拱手一禮,轉身飛奔就走。
不得多久,哪怕早已入夜,各處軍將皆都快速聚來。
燈盞連連在點,輿圖左右懸掛。
蘇武隻把事情一說。
滿場個個驚喜非常,種師道更是來言:“蘇帥當真大才,竟是提前與遼國宰相有此一番,教人既驚駭又敬佩,已然謀到這般時機,那自當聽從蘇帥之命,速速進軍就是!”
劉延慶便也來說:“謀國之道,竟可如此,蘇帥此時和盤托出,當真驚得我是目瞪口呆,有此般內應幫襯,得此般天賜良機,若是不勝,那當真是天理難容!”
顯然,直到此時此刻,蘇武才把李處溫之事說與眾人。
也是此時此刻來說,最有效果,最是驚人。
隻看滿場軍漢,無一不是敬佩無比的眼神,隻看蘇武,眼神裡滿是熱切。
便也是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如此大利之局,真是頭前萬萬不能想象。
蘇武卻也來說:“諸位,萬萬不可輕敵,遼人此時,可用之兵雖然少,但也都是百戰之精銳,必都是敢死之輩,更又是國破家亡之時,許多遼人更會奮勇非常,兵法有雲,哀兵必勝,遼人已然哀到了最低之處,困獸一搏,不可小覷!”
蘇武說得極其認真。
種師道便也點頭:“是極,蘇帥所言,萬萬不假,我等不該如此輕易言勝,獅子搏兔,也當用全力,不可有驕縱之心!”
蘇武也還在皺眉,他在代入,代入耶律大石的角度上去,且想耶律大石會如何應對這般死局?
代入來代入去,蘇武一時頭緒也並不十分清晰。
便也擔憂更甚,耶律大石何等人物?
豈能不教人忌憚?
便看蘇武皺眉,劉延慶來說:“蘇帥不必如此擔憂,此般局麵,已然大利無數,我等子也不會小覷遼軍,隻管將士悍勇就是,定能大勝!”
劉光世便也來說:“是啊,哥哥已然謀到這般了,我等七八萬大軍在此,如何也為哥哥把那燕京城給打下來!”
楊可世便來一語:“蘇帥,末將願為先鋒!”
蘇武聞得此言,腦海中莫名警鐘大作,看一眼楊可世去,一語說來:“先鋒之事再議,待我今日思索!”
楊可世便是一愣,一臉失落,也有無奈,乃至還有幾分不忿,如此第一個請戰,竟是被駁回了。
莫不是蘇帥看我不起?
莫不是蘇帥也不如傳言那般,義薄雲天公平公正?他是想把此般大功留給自己人?
(兄弟們,到鄉下了,換了個設備,碼字還真有點不習慣,不過這兩天都有八千字了,感覺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