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耶律大石看向蘇武。
“若是來日實在堅持不住,契丹若還有人,你就往西去吧,漢唐漢唐,不說漢,就說唐,你自也說承唐而下,也說天朝上國,你也不知讀了多少書,也知道西域之廣,富庶之地雖小,但也不算是少,容得下你再施展一番。也是我大宋去不得西域,因為那黨項西夏攔在路上,此事啊,當年你遼人也不知出了多少力氣在其中,當真把我大宋西去之路堵得死死,我暫時去不了,你可以去啊,你如此氣魄,若真無路可走,去又何難?”
蘇武一番話語,就怕一件事,就怕如今之變,會讓耶律大石來日心思拖遝、猶豫不決,不再如曆史裡那般憤然西去。
這西域,得去,蘇武暫時是去不了,耶律大石隻管去。
再建西遼也無妨,那西遼之廣,遠比漢唐之西域不知大了多少,那可不僅僅是西域,那是整個中亞之地,耶律大石你去乾。
隻待來日,蘇武把這一切都理順了,自也要去,那時候,許是十年二十年後,哪怕三十年呢?
那時候之中原,那時候的兵馬之強,兵刃之強,耶律大石把盤子端好了,蘇武再來,豈不也是名正言順?
興許還要感謝耶律大石置下的統治基礎,願意受西遼統治的人,自也會願意接受蘇武的統治,與西遼有血海深仇的人,豈不感謝蘇武為他們報仇雪恨,更願意接受蘇武的統治?
曆史而下,都是這個邏輯,從無例外。
耶律大石卻在答:“想來那位陛下,不會西去……”
“那是你的事……”蘇武答著。
耶律大石搖搖頭,便是蘇武所言,真讓他多想幾分,此時搖頭便是不想了,而是說道:“燕京城之事,當麵還有一位陛下,怕也不願……”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你也去與那位李宰相商議一二,與那領兵的蕭乾商議商議,我等你回複就是。”蘇武說著。
“先行告辭!”耶律大石拱手一禮,準備轉身就去。
蘇武卻道:“且慢,還有一事……”
“還有何事?”耶律大石回頭來問。
“我心中把林牙高看無數,林牙乃多智之人,當也不是那輕看天下之人?”蘇武問著。
耶律大石又是歎氣:“唉……也罷,我這回去,自讓眼前之軍當麵安營紮寨。”
“好,此事若成,你帶城內願意與你一並走的人,都到此處來彙合,與這眼前一萬幾千人同往西去,我定不阻攔。此事若不成,眼前這一萬幾千人,那就一個也走不了!”
蘇武如此說著,耶律大石給了人質,蘇武收下人質,這個人質,這一萬幾千人,是蘇武信任耶律大石的基礎。
便也是耶律大石不得不給的人質,不給,那隻有當場就乾了。
回頭看看,五千宋騎,似也休息得差不多了。
剛才還是三萬人的步陣,此時已然超過四萬人,陣勢已然也列得差不多了,後續還有再來,遼人這一萬五千來人,那是萬萬沒有僥幸。
戰也好,跑也罷,戰那就是站著死,跑,馬蹄之下,那是跪著死。
耶律大石不免也遠遠回頭看了一眼那鐵甲一叢叢的宋軍步卒,頭一次就在雄州悄悄看了幾眼,今日再看,心中唯有無奈……
走了!
耶律大石打馬回頭,快步而去。
一旁有蕭斡裡剌,走遠一些,忍不住問了一語:“林牙怎麼又願往西邊去了?頭前不是不願的嗎?”
耶律大石來答:“頭前,那是逃,宋人豈能不追?又能去得多少人?無有此般情況之下,蕭乾等人,又豈能在宋人麵前不戰而走?頭前,沒有宋人這些話語,沒有糧草兵刃甲胄之助,去又如何……”
蕭斡裡剌點著頭,卻是疑惑一語:“宋人不該如此善戰才是!昔日裡,大軍屯在邊境,宋人就能送錢來,如今怎的這般了?”
這豈能不也是耶律大石頭前之疑惑?
卻是此時耶律大石來說:“世間之事,天數難言,宋之崛起,隻在一人,在那蘇武一人!你也見著了,適才也見識了,他說我是氣魄雄渾之輩,許隻是美言之詞,那蘇武豈能不是氣魄雄渾之輩?謀略之道,幾人可比?”
蕭斡裡剌便道:“嗯,話語不差,但我覺得謀略之道,林牙比他不差……”
“唉……”
“林牙怎的不信呢?他自是占了優勢,所以顯得他謀略之長,他自好謀略。林牙若是占優在手,豈能比他差了?不外乎也是林牙頭前之語,你我,生不逢時!”
蕭斡裡剌,這一輩子,對大石林牙的崇拜,那是無以複加的!對西遼帝國的貢獻,好比衛青霍去病,再加霍光!
耶律大石不多言,隻管看那眼前遼軍之陣,也看那蕭乾身在何處。
隻管尋得蕭乾,一通話語來說。
說罷,耶律大石就問:“蕭王意下如何?”
蕭乾皺眉之中,自也儘是悲戚,對麵宋軍之陣,本就雄厚,便是越來越雄。
隻看耶律大石身側,那四五百殘騎,一千來匹馬……
隻問一語:“怎會敗呢?”
問的是耶律大石怎麼會騎兵野戰對壘,還敗在宋軍之手?剛才,頭前不久,還是大勝,殺得宋人抱頭鼠竄,來的時候,也還看到了那戰場,場上多是宋卒屍首,看不到幾個遼兵。
便也隻以為宋人就是祖輩說的那般懦弱不堪一戰,便是以為此番,定是大勝連連,以至於剛才行軍,蕭乾自己都要跑吐了,那是緊趕慢趕,隻怕來慢。
來到此處一看,心中豈能不驚?
耶律大石無奈來言:“已然打到這般地步了,我兩千騎,你七八百騎,戰到隻剩下四五百人,非我不勇,非將士不勇,非戰之罪也……”
蕭乾難受不已,他豈能不知耶律大石之勇?若是不知,他又豈能如此信任耶律大石?
他隻是情緒上悲傷不已……
剛才一度,隻以為要成了,還是不成……
蕭乾想去前後,慢慢來言:“西去,當麵剛立的天子,如何以對?”
耶律大石來言:“隻要你我心思一樣,入城再與那李相公商議一二,李相公若也點頭,此事便也不難……”
蕭乾知道耶律大石所言之意,卻是又道:“此天子無罪也,若是同去西邊,怕是不免一死!”
“那就讓他留在燕京吧……”耶律大石說道。
“那宋人蘇武……”
耶律大石來答:“當是不會要他性命的……對蘇武而言,如此,不免也有利人心,那蘇武,視我契丹,非仇敵也!定是那大度之輩。”
“如此,也好……但那李相公……”蕭乾都是擔憂。
耶律大石也稍稍皺眉,那李相公若是不應,這事還真有點麻煩,麻煩不小。
許多事,要那李相公去做,安撫民心,招攬人手,乃至能帶的錢財錢糧,也要那李相公來操持,否則……時間緊迫之下,耶律大石與蕭乾這些領兵之人,哪裡做得來做得好?
這些也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李相公若是不應,那就隻能殺人了,朝廷文官係統之下,如今還能留在燕京城的,又有幾個不是硬氣之輩?
李處溫豈能不是這些人此時此刻的象征性人物?
那就要殺不少人,一旦殺人,不免也是人心離散,本是從容西走之局,又成了大軍劫掠裹挾一般……
說來說去,也唯有李處溫點頭了,這件事才會變得順利起來,利益才能最大化。
耶律大石想得有些心煩意亂,隻管一語來:“先入城,你隨我同去,先見了李相公再說!”
蕭乾點頭:“也好!”
耶律大石吩咐一語:“斡裡剌,你帶人在此紮營,盯緊了些,那蘇武之語,其實可信,但也不得不防,隻管分得一部去紮營,其餘人等,依舊列陣,若真是宋人偷襲而來,那就死戰,死戰到底!”
蕭斡裡剌堅定點頭:“若那蘇武真出爾反爾,城破之時,那自也不會再留我等性命,與其那般死,我自在此處與他死戰到底!”
耶律大石點點頭,深深吸一口氣來,翻身上馬去。
蘇武自也在遠遠遙望,看得百十騎,慢慢往北去,蘇武也在歎息,他絲毫也沒有欣喜,隻是稍稍鬆了一口氣。
唇亡齒寒,遼真沒了,當真要與女真為鄰,壓力隻會更大。
身旁也有嶽飛問來:“相公,怎的剛才不勸降呢?這般放他們走,我心中實在不快!”
自也是那滿地血肉,友軍不少,第一次上陣,嶽飛心中豈能饒得過仇敵?
蘇武答道:“讓他們去與女真繼續打吧,當真降來,又有多大用處?女真與他們的仇怨,曆經數代人,不可開解,放不過他們的,隻會一直打下去,此時之女真,甚至不一定要這燕雲,卻也一定要拿住遼國天子,牽去那女真祖宗的墳前披羊皮來爬,此便才是真正報仇雪恨了!”
十七歲的嶽飛點著頭,便也真明白了這份深仇大恨,卻又疑惑問來:“相公,咱們真的還會與女真再打嗎?”
“會,肯定會,早晚之事,一個正是巔峰鼎盛崛起之國,國中之貴胄,皆是軍功而起,所得之利,皆來自戰陣,這些人,怎麼可能輕易舍棄得兵刃?即便他們舍得?那些年輕的中堅之輩,豈能不想效仿上麵之人再出人頭地?”
蘇武如此說的是道理,不說大國相處之博弈,老大老二必要交手,隻說這最基本的人心之事。
這麼說來,嶽飛自就懂得,也說:“也好比我入相公麾下來,也想著建功立業。”
蘇武點頭:“對,就是此理,便是從今往後刀槍入庫馬放南山,讓你一輩子就在我身旁當個親衛,你又如何願意?”
嶽飛認真點了點頭:“原來許多事,竟是這麼簡單的道理。”
“若是與女真一戰,你會怕嗎?”蘇武陡然問道。
嶽飛麵色一正:“相公,我定不怕!”
蘇武點點頭,他信,他一千個一萬個相信!
蘇武也轉頭去看,看麾下鐵甲如雲,隻要武鬆不怕,魯達不怕,嶽飛不怕,韓世忠不怕……
蘇武便更自信,他更不怕,他憋著勁就為乾這事!
蘇武看著對麵之軍開始紮營了,一語去:“去,傳令,諸軍依次紮營,騎兵可以吃飯喂馬,但不要散,隻管吩咐後麵輔兵上前來做事!”
嶽飛點點頭,轉頭去,便也自己嘟囔:“量他們也跑不了!”
(兄弟們,今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