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次,他第一次碰上了遼人馬植,也就是而今的趙良嗣,也是那時,童貫心中暗暗就起了伐遼之心,一直沒有機會,直到女真崛起,童貫立馬開始運作伐遼之事。
童貫對於燕京的記憶,那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而今再來,豈不就是翻身農奴把歌唱?
蘇武聽此言,聽到其他,便也轉頭去看那大廟,招手範雲來,耳語幾句:“速著吳虞候帶人去這廟裡看看,多大的金佛?若是真有,想個體麵之法給刮回來!”
刮什麼?大金佛,自也不會通體黃金,而是表麵金箔,若真極大,金箔可也不少,而且這燕京城信徒香客,那都是達官顯貴,會一遍一遍給金佛塑金身,也就是一遍一遍往上貼金箔,真刮下來,那也是不少黃金!
範雲連忙轉身去跑……
童貫正也趾高氣昂走在大街上,鐵甲軍漢左右去攔街上行人,童貫這裡指一指,那裡點一點,昔日這裡吃過酒,那裡會過客……
他甚至也還記得一些奢華的樓宇是燕京哪家的產業……
還真有一種如數家珍的感覺,真來過,住過一段時間,屈辱的記憶,深刻非常。
隻待到了皇城,往門洞裡進,正也看到車架拉著棺木來。
蘇武來說:“都是同袍,收殮了棺木,無處停放,便想著停放在各處大殿裡。”
童貫倒是也愣了愣,這種主意,不是說多麼高明,而是換個旁人,萬萬想不到,壓根就不會往這個方向去想。
童貫隻管回頭一語:“譚相公,此才是愛兵如子,你說,難怪子卿麾下之將士,如此效死當前?”
譚稹連連點頭:“可見一斑,可見一斑啊!”
童貫繼續走:“無妨,他們運他們的,咱們看咱們的……那位天子在何處?”
“樞相要見見?”蘇武問。
童貫忽然唏噓一語:“其實我認得他,他那年就是燕京的留守,就是那府衙裡的主官。”
蘇武自是不知這些,隻管往前帶路:“樞相隨我走就是,他在後宮一處宮苑裡,也還等著送他啟程去東京。”
童貫忽然腳步停了停,稍稍一想,猶豫了一二,又道:“罷了,不見了,若是耶律延禧,我當去見一見,耶律淳就罷了吧……”
蘇武就問:“樞相……”
童貫也當真不藏:“倒是他昔日,真請我吃了頓好宴,不曾語出譏諷。”
蘇武明白了,童貫也念了份情,見則是辱,不見是體麵。
也如童貫所言,若今日在燕京是耶律延禧,童貫興許真要去辱上一辱,豈不也是有心頭之恨?
也說這大遼,某段時間裡,真也膨脹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欺負人來,是一點都不收斂,北邊欺壓女真諸部,不把人當人。
南邊,兄弟之國來使,竟也是這般侮辱,這是什麼?
這也是政治上的不嚴肅,這種事,其實又何必呢?但凡是個成熟的大人,哪裡會如此去侮辱一個友好了百年的國家使節?
真如孩童之舉。
當然,也說宋之懦弱,教人看輕至此。
蘇武帶著童貫在皇城裡逛著,童貫逛得不久,便也來說:“樣式上無甚,景致上,比之我大宋,那是差得遠了,這麼多年了,契丹還是那蠻夷之輩也!開化不多,還是遼修文物比我大宋?笑話!”
譚稹便也來言:“那著實差得遠,差得十萬八千裡去,咱們官家何等雅致?蠻夷之輩,不可比也!”
蘇武在旁隻笑……
既然興致不多了,那就回頭,童貫便也往外去走,這回隻管喚車架來,車架入宮城來接。
上車之後,童貫也還有安排:“本想著看看這皇城裡有沒有點奇異之物,倒是也無,比在官家那裡,此處之物尋常得緊,想來也是地貧民瘠,無甚出產,不像咱大宋,要什麼有什麼。也罷也罷,唯有把那大殿裡的什麼牌匾龍椅,一並裝車,送到汴京去進獻陛下!”
“好!”蘇武點頭,這事他得安排。
“印鑒,遼國的那些印鑒,都要收來!”童貫又說。
“有幾方被耶律延禧帶到大同去了……”
“剩下的,都裝好看管好,送到汴京去。”
蘇武隻管點頭。
童貫如此,又嘿嘿笑了起來,隻把蘇武上下一打量:“此番回去,你放心,簽書樞密院事,我定與你爭來!”
二人說話,自是直白非常。
蘇武倒也放心,點著頭:“多謝樞相。”
童貫也看了看譚稹,譚稹立馬說道:“蘇學士,昔日那點小事,著實是我目中無人,蘇學士情義在心,賠個不是,蘇學士見諒則個,來日咱們都是一家人,都是自家兄弟!”
蘇武愣了愣,看了看譚稹,又看了看童貫,童貫笑著點頭來。
蘇武明白了,樞密院的老大,往後怕是譚稹了!
蘇武便也一禮:“這是哪裡話,是我存心捉弄,譚相公莫要與那時年少的我見怪才是,有禮有禮!給譚相公賠個不是……”
“兵事,我算後進,往後還要多多倚仗蘇學士才是……”譚稹更也來笑。
“哈哈……”童貫左右看了看,哈哈笑來,他最後一點事,便也算安排了。
然後,一口氣歎去,這口氣歎的是一種無事一身輕的舒爽,又道:“哎呀……好啊,此生無憾也,如此一生,當是不枉,不白來世間走一遭!”
譚稹羨慕無數,隻管看去,真是羨慕,享受不得男歡女愛之趣,也享受不得兒孫繞膝之歡,若真能如童貫這般青史留名,萬世景仰,才算真不枉此生。
隻看東京,此時那報捷的快馬,不知比童貫的車架跑得快了多少,此時也在入城。
先奔樞密院,樞密院裡一片大喜,再奔皇城去。
皇城城樓上有大鐘在敲,這鐘鮮少敲響,一般之事,都用不上他,唯有緊急之事,才會有這般大鐘嗡鳴,召喚各處衙署裡的官員入皇城議事。
今日一敲,各處衙門裡,不知多少人出門上車,快入皇城。
左掖門早已敞開,來一個就進一個,絲毫不必等候,守門的軍漢早已知道是捷報來了,相公們自也就知曉了,一個個喜笑顏開,隻往大殿去聚。
大殿之上,天子第一個在等,誰來了都先傳閱一下捷報。
天子在高台座上,嗬嗬在笑,隻待賀喜恭喜之聲此起彼伏,天子嘴角更咧,往後腦勺在咧。
還要等一等,等那老態龍鐘的蔡太師,他腳步慢,在家中也不需要上值,自來得也慢。
天子是按耐不住了,哪裡還坐?隻管起身,也在問:“太師緣何還不至啊?著人往左掖門去看看……”
那自是飛奔有人去跑。
等了一等,外麵在喊,來了來了。
蔡太師也到了,人算齊了,太師也當看看捷報。
天子自先說話:“妙呀妙呀,先太祖心心念念不成之事,朕成了!先太宗掛念之事,也是朕成了!”
那高台之上,天子昂首挺胸,抬手來去,指點江山,那真是一時之間,天子身上在放光芒。
王黼的吹噓豈能慢:“陛下,此就好比秦王掃六合而歸一統,也好比漢武取河西而踏匈奴,更比那唐太宗擊儘突厥去,再到而今,陛下都可比肩,千古一帝,千古一帝啊!”
天子臉上笑開了花,卻是擺手來說:“誒,不好亂比,且看後人來評,後人來評呐!”
王黼立馬腳步往前幾下,笏板往前去拱,愈加激動說:“陛下,後人豈能不是公正?公正來評,一朝一朝來,到我大宋,陛下豈能不是千古一帝?如此,四海升平,海內歸一,萬國鹹服不在話下,來日當遣使西夏,責問其君,難道黨項昔日,不也是大唐之民?難道那河西四郡,還要我大宋兵鋒所向?”
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昔日說這話想這事,那著實說不出口來,北邊那個大遼,壓得人喘不過氣,壓得人抬不起頭,壓得人沒有自信。
今日不同了,大遼,沒了嘿!
那豈能不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千古一帝,那是玩笑?王黼所念,這不得趁著勢頭無當,一舉奠定不世之基業?
真說起來,那西夏何以當真能建國?豈不也是遼人在後上下其手?昔日沒有遼人,西夏叛賊,焉能建國?
如今,遼沒了,西夏,那就得乾。
你看,多容易的事?乾個大遼,也不過如此嘛!昔日仁宗陛下神宗陛下乾不過,那是天命還未到,而今,天命在手,何難之有?
那老神在在老蔡京,也不閉著眼睛了,也來說話了:“此番北伐,大軍所過之處,皆無阻力,攻城奪寨,那是手到擒來,唯有燕京城外,有幾千契丹之騎真做了抵抗,便也是螳臂當車不在話下,何也?此皆我大宋之仁德,天子之仁義,傳遍燕雲,燕雲之民,皆有心向宋,願歸附沐浴我大宋天子之恩澤!此,真天朝上國之景象!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天子被誇得著實有些不好意思,卻也謙虛:“朕向來以仁義治天下,天下人自當歸心,此天道至理,如今大好之勢,也當遣使西夏,商議歸附之事!”
王黼就接:“甚好甚好,陛下聖明!”
蔡京也說:“未想老臣七十餘歲,還能看到我大宋此般盛景,著實是老臣有福啊,興許蒼天容得老臣活上這般年紀,就是想要讓老臣看到今日之盛景,再拜天子聖明,再拜天子!”
天子點著頭,心中之爽快,自也無以複加了,倒是也想起一些事來了,問:“諸卿,此番功勞,當如何賞賜,議個章程!”
蔡京立馬答話:“真要論功,陛下之功最高!”
王黼看了一眼蔡京,立馬也說:“正是正是,此番死傷不多,大軍入遼,如有神助,何以?陛下之功也,陛下仁德仁義之功也!”
天子點著頭,卻又擺擺手:“誒……朕的功勞,且不必說,將帥自也有功,論一論將帥之功,如此早發聖諭,以激軍心!”
蔡京點了點頭:“陛下,有功者自當賞,無功者也有勞苦,也可賞一賞,如此,當是軍中上下,無不歡喜。”
“是這個道理,正是這個道理,太師繼續說!”天子連連點頭。
蔡京自就再來說:“此戰,破得一個歸義城,此一功也,涿州城乃領兵之將主動歸附,歸附之將,好似叫做郭藥師,其人有功,當重賞,以為燕雲歸附之典範,用以示人之歸心。良鄉城池未破,想來燕京破了之後,此城自當歸附,守將當是無功無過,放過去就是,再是我大軍在燕京城外破得幾千契丹之騎,以二十萬軍破幾千契丹騎,雖然不難,但將士廝殺用命,便也是功,當賞!”
天子在上,聽得連連點頭。
王黼在下,心中複雜非常,也有猶豫,便是心中正在分析,若是這般乾,對於他個人而言,利弊如何,利多還是弊多……
卻是不等王黼說話,剛剛升任中書侍郎的張邦昌已然開口:“太師當真老成持重,此般論功,公允非常!臣附議!”
(兄弟們,七千七百字,今日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