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武眉頭一皺,搖頭不語,麵色為難。
完顏烏珠看得懂表情,便又說:“八萬石……”
蘇武還是眉頭緊皺,但也說了話語:“兄弟不知,我不曾劫掠燕雲,燕雲數百萬漢民,我也劫掠不下手,我的軍糧,都是從宋境各地運來,其中花費之巨,難以統計,我二十多萬人在此,每日靡費你可算一算,不知幾何……我著實也不多……”
“那……五萬石呢?”完顏烏珠並生氣,卻也失望。
蘇武還是搖頭,隻管一語來:“三萬石……”
完顏烏珠便也為難不已,嘟囔一語:“太少了……”
其實真不多,這個時代人的食物,主要就是主食,一石一百多斤,一個真正的壯漢,一天就要吃去兩斤三斤,一石最多供這般人一兩個月,三萬石,真放在以數十萬計的人口裡,能吃多久?
蘇武便又說:“眼前,最多這些,往後,待得燕雲穩定下來了,許燕雲賦稅有多,可以再來賣一些……”
“甚好甚好……”完顏烏珠連連點頭。
眼前,宋金,真不是敵人,真是盟友,那大同城每日,也還在屍山血海在戰。
蘇武願賣糧,豈不就是兄弟盟約之義舉?
完顏烏珠並不生氣,隻管來說:“那就先來三萬石,兄長開個價碼。”
蘇武真就開了價碼:“馬,那些金銀之物,我真不缺,我向來缺馬,你也知道!”
完顏烏珠便已皺眉,就問:“兄長要多少馬?”
蘇武微微一想,便答:“我這糧食從河北京東之地運來,著實靡費甚巨,我也不說假話,一石若在當地,最多一貫錢,運到這裡來,四五貫也打不住,你我公平買賣,一石我虧錢賣你,就算四貫,馬匹我也市價來買,燕雲便宜,好馬六七十貫罷了,但在河北,馬價在一百貫左右,我按照河北馬價與你來買,隻算你我情義其中,也是盟友之間的資助,如此,二十五石,換你一匹馬,可好?”
蘇武此時,真誠無比,價錢來算,當真虧本,糧也虧,馬也虧!
三萬石糧,換一千兩百匹好馬!
高慶裔立馬去翻譯,完顏烏珠聽來,也問高慶裔:“你知道情況,我兄長所言當真?”
高慶裔便真點頭:“當真,他這糧食從千百裡外運來,是要這個耗費,燕雲昔日的馬價,便也真在五六十貫……在宋到底多少錢兵不多知,但一百貫的馬價,應該差不離……”
“你算算……”完顏烏珠如此一語。
高慶裔立馬算好:“一千二百匹。”
完顏烏珠來看蘇武,目光裡有幾分複雜,都是聰明人,完顏烏珠更是女真年輕一代的佼佼者,而今不比以往了,其中思慮之事,長遠之下,不免多想……
蘇武雖然聽不懂兩人對話,但他有自己的路數,隻管一語來:“我還要在這裡留兩三個月,之後,我就撤兵回鄉了,這兩三個月內,若我還有多餘糧食,隻管緊著兄弟你來……咱還是這麼換!”
高慶裔連忙去翻譯,完顏烏珠當真就來問:“兄長兩三個月就回鄉去?”
蘇武認真點頭:“燕雲已下,隻待你們把大同也打下來,按照盟約,交到我手中來,我就是大功告成,我自回鄉去,麾下軍漢多是外地,長久在此,心中豈能不思鄉?我在家中也是新婚,哈哈……”
完顏烏珠聞言大笑:“兄長竟是新婚,還好還好,此番我真帶了重禮來,隻當是兄長新婚之禮,在我們那裡,新婚,家家戶戶都要送禮物來……”
“那就多謝兄弟了。”蘇武拱手,也說:“我當與兄弟回禮才是,再多送兩千石你帶回去。”
完顏烏珠,又與高慶裔來去幾番話語,高慶裔轉頭來:“我大金使節說,多謝兄長,我自派人送來一千二百匹好馬,兄長把糧食派人送到文德城北,如此交割,可否?”
文德城北是哪裡?張家口!
那裡,在燕京西北方向,在大同東北方向,是草原與中原的交界之處,是路口,也是重鎮。是往後的居庸關外,也是此時此刻,不必約定的燕雲邊緣,是宋軍與正在攻打大同的女真軍不必約定的軍事分界線。
來日,不免也是軍事要衝。
蘇武隻管點頭:“行!”
“好,那我回了!”完顏烏珠顯然來去都急,便是戰事正酣,他本是戰陣猛將,合該在戰陣之上,卻忽然被抓來出使,若不是因為來見之人是昔日的兄弟蘇武,他許真就不願來了。
蘇武送去,便也真遠送幾步。
這個交易,自是女真人大賺,但蘇武也是大賺,以價錢算,蘇武看似虧了,其實蘇武在河北京東,哪裡還買得到堪用之馬?
這些日子,周遭但凡能用來打仗的馬,早已被蘇武買空了,馬在河北京東,那是有價無市。
一次買得一千二百匹馬,若真有這般一個商人來,便是一匹一千貫,蘇武也買得下手,蘇武把口袋花得一空,隻要能換來馬,蘇武也都願意,何況不過一百來貫。
盤算起來,蘇武此番,得了耶律大石一些馬,不多,七八百匹,是蘇武戰場上收攏來的,完顏烏珠當禮物送來兩百匹,而今又買下了一千二百匹。
攏共一算,得了兩千二百匹左右的好馬。
不夠,遠遠不夠,若是麾下,常備馬匹,能有個三萬匹,蘇武才覺得勉強夠了,這就是真正一萬來騎。
如今蘇武能有多少?加在一起,不過堪堪破萬,能裝備的輕重騎,也就三四千。
還差得太多太多。
這糧,還得賣,但也隻能摳摳索索來賣。
蘇武也還指望西邊耶律大石,乃至長久之計,三萬匹馬,其實也遠遠不夠。
去打黨項,不免也想,黨項馬好,黨項馬也不少。
乃至,黨項往北也可去草原西邊,那邊草原上的白達旦部,也是極好的交易對象。
戰場上的機動性,太重要,特彆是麵對女真,沒有機動,那就完全被動,麵對如今巔峰之女真,小勝可有,但怎麼也不可能大勝……
乃至也是耶律大石之言,女真將帥但凡高明起來,蘇武真就隻剩下疲於應付,疲於奔命。
馬馬馬,蘇武又陷入了這個困境裡。
征討黨項之事,著實不能等得太久。
其實東京也還有一些馬,養在東京西北邊一個叫做牟駝崗的地方,不多,大小馬匹萬餘左右。
隻是這些馬,是這個國家最後的儲備,也是東京禁軍的儲備,也是天子儀仗用馬的儲備,樞密院、諸多衙署用馬的儲備……
蘇武怕是難以弄來。
曆史上,這些馬,沒有打上一仗,就都成了金人的戰利品。
得想點辦法才是……
先送完顏烏珠出城去,一路便也閒談:“兄弟打下大同之後,可有什麼打算?”
完顏烏珠當真也答:“打下大同,自就往草原去,草原部落無數,其中多與遼人是一丘之貉,豈能不去征服!”
“哦,兄弟可曾娶妻?”蘇武笑著問。
完顏烏珠便是來說:“女子,多的是,我軍中一大堆,娶妻不急,隻管立了功勳,到時候陛下自然賞賜一個好妻子來!”
“哈哈……隻待戰罷了,你要有暇,你就到宋來走走,也到京東來看看我,我自備好酒與你不醉不歸!”
蘇武如此來說。
“那我到時候一定來,若是真不打仗了,我就當個使節,到宋來看看,到兄長家中去看看!”
“一言為定!”蘇武如此說著。
“一言為定!”完顏烏珠眼神中的真誠,也不是作假。
相送而去,蘇武便也回來,腦海中的定計已然有了不少。
想來想去,先把劉光世請到府衙來。
兩人寒暄對坐,屏退左右,劉光世就問:“哥哥何事?”
蘇武來說:“兄弟,一樁大事,你敢不敢乾?”
“兄長隻管吩咐!”劉光世眉頭一挑,雙眼一睜,好似沒有不敢乾的。
“黨項之事!”蘇武一語。
劉光世頭就點:“哥哥,我知曉,回去之後,自與黨項多多糾纏!”
“不夠……”蘇武答。
“還當哪般?”劉光世便問。
“謊報軍情……”蘇武真要做黑手了。
“哥哥,當如何謊報軍情?”劉光世再來問。
“黨項鐵鷂子,如今有多少?”蘇武來問。
“許隻在幾千騎……超不過五六千……”
“三萬,當是三萬之數!”蘇武如此一語。
劉光世立馬會意過來了,卻也擔憂說道:“這般,朝廷怕也不信,樞相昔日在黨項監軍許久,對黨項之事多有了解,黨項如何湊得出三萬鐵鷂子來?”
“你今日碰到一部,五千八千,明日再碰一部,六七千去,再又遇一部,三五千去,友軍再碰一碰……如此,三萬騎之數,當可有的……樞相那邊……”
蘇武微微皺眉,又道:“你自不必多管,隻管照著這般數目不斷往京中去報,一封比一封急切去報!”
“哦……再報一些輕騎,如此許也不假,隻要樞相不言,當是不難……”劉光世如此來說。
“隻說得黨項七八年來,都在奮力備戰!”蘇武還要補充一下。
“我父親……”劉光世也還擔憂。
“我與你說的話語,回去之後,你直白與令尊來說,無妨……此戰要起,要大戰,要一戰滅國,要錢要糧要人,皆在此番了,如此,備戰越足,勝算越大,皆是兄弟們的前程!”
蘇武少說一句,還有一個要馬。
劉光世聽來,心中也起激動:“如此,我當做好此事,便皆是為兄弟們謀個前程,謀個功勳。”
“好,半個月後,你與老劉總管,先行歸鄉,把此事辦妥!”蘇武急不可待了,便也是時間緊迫,擴充騎兵,也要一個操練時間。
“得令就是!”劉光世也是躍躍欲試。
若是東京能發五千匹馬來,那蘇武騎兵就可上到五六千之數了。
蘇武卻又在沉思,怎麼保證這馬能發到他手中?萬一蔡京等人三言兩語去,把這馬發到西北去了呢?
也還說一個不太保險的事,那就是黨項戰事,不用他蘇武呢?
後一件事,要先處理,後一件事處理好了,前一件事就更不難了,就是要先確保蘇武能到得西北戰場為帥,這事,上有童貫出力。
下呢,當也讓眾多西北軍將上書,讓朝廷派蘇武去領兵,這事也不難。
若東京裡還要出幺蛾子,蘇武不免還要有點手段來。
那就是詐敗假敗,劉光世就真要出力了,不是敗給黨項人,而是敗給東京城裡的人看看,配合幾千騎的謊報來說,當也不是什麼難事,劉光世當是好說的……
乃至,許也不一定要詐敗,可能真不一定打得過……如今西北老成持重唯有種師道,蘇武不去,種師道必是主帥。
但凡有敗,隻管讓兄弟們上書去言,應當不難。
但這些手段都隻是預備的後手,真說起打仗,蘇武也自信,天子那裡第一時間想到的必然是他蘇武,許真是蘇武去,天子才放心,這也不是蔡京的意誌可以輕易轉移的……
所以,這些辦法手段,許都用不上。
這件事解決了,前一件事,也就不難了,朝廷但凡要調撥馬匹,自也就要到蘇武之手。
蘇武腦海中分析無數,慢慢心定。
卻是蘇武不知,東京皇城裡,天子麵前坐得幾個相公,也在商議大事。
便是出使西夏。
天子正說:“此番出使,定要尋個得力之人,要有天朝上國之威,其誌要堅,其人要忠,還要智計不凡,要說得那黨項李氏,舉國歸附!”
黨項李氏,不免也是大唐天子親賜,向來如此稱呼,隻是而今黨項皇族自己不認這個姓氏了,自己給自己起了一個姓氏,叫做“嵬名”,但宋人多不如此稱呼,隻說李氏,不免也是宋人以承唐自居。
如今,大宋朝堂上下,乃至天子,自信心都起來了,天朝上國,還差那麼一點點,就是西夏黨項,若是不把此事完成,千古一帝之名,不免還有一個大大缺陷。
名臣立傳之事,不免也還有可被後人詬病之處。
正是兵鋒正盛,兵威正強,豈能不趁熱打鐵?
王黼接話:“隻管那黨項李氏歸附,不失王爵之位,若是不歸,我天朝大軍起百十萬,討伐之日,髫齔不留,好教他們知曉其中利害!”
天子雄心萬丈,便是鏗鏘一語:“正是此意!且論個人選出來!”
不等其他,蔡京開口就說:“陛下,我子蔡攸,不知可否擔當重任?”
王黼心中就緊,人家提人選,真是信手拈來,要資格有資格,要聖寵有聖寵,他提人選,還得臨時琢磨……這不免也是底蘊差距。
隻待太師一開口,王黼心中琢磨出來的人選,卻又如何拿來與蔡攸去比?
也是此時此事,若是辦成,那功勳之大,不必多言,不免還有“一言可當百萬兵”的美譽。
果然,天子就喜:“不差,便招他入京來,正合此差!著他為天使,出使黨項,”
蔡攸與天子之情,豈不也是好得緊?蔡攸如今在江南辦差,差事豈能不把皇帝哄得開開心心?
如此,蔡攸出使西夏之事,已然就成。
(兄弟們,八千七百字,劇情儘量不無聊無趣,蘇武更也是主動進取之人,豈能啥也不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