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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武得寫信童貫,寫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與童貫說清道明伐黨項之事,這必須要與童貫通氣,也還要去與譚稹說說。
童貫隻要知道蘇武在謀這件事,許多事不用如何與童貫挑明,童貫也當知道什麼時候該怎麼配合。
說第二件事,便是要與童貫說一下官職之事,讓童貫不必過於為難,也說自己如今也還年輕,一切都不著急,在天子那裡不必強求,也是暗示童貫以伐黨項之事為主,再立功勳,再來升遷也不遲,萬萬不可惡了天子。
也還說樞相之功勳,還可再進一步,此事若成,樞相在青史之名,自當更是無以複加。
信件隻管送出去,蘇武繼續來忙碌。
東京之中,童貫昨日剛剛進城,今日大早便入了皇城。
皇城之內,自也是幾個相公都來了。
蔡京昨天也得知了童貫入京,今天大早豈能不來?
隻管又隨天子落座,天子撫琴,眾人來聽,天子撫琴之技藝,那也真是享受,而今天子心情愈發暢快,指尖下的琴弦,好似也如主人之心。
童貫聽得是搖頭晃腦不止,真說什麼西湖花魁,樊樓大家,比天子來,那真是差了十萬八千裡。
一曲作罷,也聽童貫來誇:“俗世之人,技藝高超者眾,卻少那份豁達之氣,也少官家此般眼界之廣,仙音許也就是如此!”
天子麵無表情,卻也是麵有表情,一種淡然之氣質。
隻管眾人都來出言幾語,蔡京才慢慢來說:“古來之君,也有二百之多,如官家這般天子,卻是獨獨一人呐!”
天子微微一笑:“近來心中暢快,不想,這樂音之道,也能再上層樓!”
眾人其實常常這般來聚,有事的時候隨口談論一二,無事的時候,便也是雅會,真要說雅,蔡京才是眾人裡的佼佼者。
蔡京書畫之道,樂音之道,那也是無一不精,特彆是書法,早已是名滿天下,蘇黃米蔡四大家,蘇軾、黃庭堅、米芾之外,那蔡後來說是蔡襄,其實就是蔡京,隻因蔡京是那亡國之奸佞,如此除名。
閒談三五,檀香四溢,茶香也有。
還有天子轉頭去看那已然移了景致的艮嶽,不免也要開口。
倒是蔡京先來說:“陛下,今日之艮嶽,也更勝從前,有一股淡雅之氣,不爭之好,是那道法自然之理,其中滋味,著實也上層樓!”
天子聞言大喜:“果真?太師也品出了其中之味?”
這是蔡京吃飯的道行,豈能不說:“哈哈……官家雅趣之造詣,怕是當真要勝得古往今來所有人!”
天子卻陡然麵色又黯淡了些,說道:“可惜了,景致已成,有一人還未見到……”
“不知官家所言何人?”蔡京來問。
“太師不知也,此新景,乃是蘇武一語點醒夢中人,此景,有他一半功勞,這製景之理,乃蘇武心中所美,這製景之法,乃朕潛心構造,可惜了,蘇武此時卻不在此。”
所謂知己難求,蘇武不在當麵,天子當真心中不得全喜,就好比剛才那一曲琴音,也是撫與最懂得樂音的人來聽,道理是一樣的。
蔡京聞言,卻稍稍皺眉,不過,他也立馬來說:“陛下,居安想來也接到信件了,當是在回來的路上。”
蔡攸,字居安。頭前他代替了朱勔,去了蘇州應奉局。
天子立馬也笑:“哈哈……還忘了居安,這新景之苦勞,皆歸居安。”
蔡京便也來說:“這算什麼功勞,豈不是他應該做的……”
“太師此言不免苛刻,豈能不是功勞?隻待他入京了,便趕緊往西夏去,若是西夏事成,那更是名垂青史之功也,到時候一並來封賞,再好不過!”
天子此時心情也好,心中想的自然都是美事,這未來,怎麼美好怎麼想,錯不了。
童貫聞言一愣,左右看看,也問:“太師,此何事耶?”
蔡京也答:“樞相一路歸來,風塵仆仆,自還不知,隻待居安回來,就要出使西夏,著西夏歸附之事!”
童貫聽來眉頭一皺,西夏歸附?
便問:“可是黨項來使?”
天子來答:“不是黨項來使,是著居安出使黨項,如今遼國已亡,黨項身後再也沒有了契丹之助,兵鋒威勢之下,想來黨項再來歸附之事,也是水道渠成!”
童貫眉頭當真皺起來了,他在西北監軍經年,對於黨項之了解,自是比在場眾人都要多得多,黨項歸附這件事,也不知是從何談起?
當然,表麵上看,黨項歸附比燕雲歸附還要合情合理,因為黨項以前是歸附的,不免也可以說是大宋麾下驅策之犬馬,甚至大宋皇帝也賜過黨項皇族趙姓,隻是仁宗時期反叛立國了。
西夏立國,爾來,八十多年,那燕雲可是一百八十多年,燕雲也從未歸過宋。
童貫想表達一點不同的意見,卻是看著天子那格外自信的麵容,又看了看蔡京王黼張邦昌白時中等人……
他知道,自己不該是掃興之人了,一旦真出言掃興,彆的且不說,就怕天子當場黑臉,所以想說的話語得吞進肚子裡,隻能一語來:“原是此事,願蔡學士馬到功成!”
但童貫也知道,這件事,怕是輕易成不了!
聽得童貫也這麼說,天子更喜:“哈哈……甚好甚好,國運至此,不免是蒸蒸日上,如日中天!也是仰賴諸位卿家殫精竭慮,樞相此番更是功勞甚大,郡王之尊,除了開國年間,可真是第一次了!”
那童貫豈能不立馬起身來謝,謝恩幾語之後便來開口:“陛下,蘇子卿此番,身先士卒,功勞甚大,與遼騎決死,那是奮勇在前,著實生死置之度外,一心隻報聖恩!”
“哈哈……朕豈能不知,朕都知曉,那捷報朕可都細細看過了,朕可有親筆信去,想來他也該收到了!”
天子捋著胡須在說,他對蘇武的愛,豈能比旁人少?天子,博愛非常,能留身邊之人,就沒有他不愛的。
童貫心中難受,左右去看,更也去看天子那微笑的臉,他這輩子,以察言觀色而起,此時豈能感受不到?
怕是要食言了,對蘇武要食言了。
但童貫還是想試一試,硬著頭皮再來一語:“倒是老臣覺得,此番對子卿的封賞,稍稍有些小了!”
天子依舊笑臉,抬手一揮:“樞相不必多想,對於蘇子卿之事,哈哈……朕自有計較,子卿之才,不可枉費,來日宣麻拜相,自也不難,不過,經略州府之事,他還當真不曾有過,此番小一點無妨,皆為來日,所謂簡在帝心,不外如是!”
童貫點著頭,心中知道,看來是無奈了……
稍稍吸一口氣來,平複一下內心,童貫再言:“官家,有一事也還要說……”
“說就是……樞相與朕,何必客氣!”
“說的是那程萬裡之子程浩,此子啊,當真也是才能極佳,年歲雖然不大,卻是軍中經營之事無一不通,此番二十多萬大軍,後勤輜重之事,一來仰賴東平知府宗澤,二來仰賴齊州知府張叔夜,第三就數程浩,老臣有意擢升他為樞密院都副承旨,不免也要稟告陛下知曉!”
既然蘇武這件事走不通,趕緊把程浩的事情先定下,這事,本也不必拿到天子當麵來說,童貫自己下去運作也是可以的,中書門下,吏部,審官院,童貫這點臉麵還是有的。
但如今童貫看看蔡京,看看王黼,莫名有些擔憂……
既然擔憂,那就直接拿到天子麵前來說,天子點頭,可以省事不少,也沒有了什麼夜長夢多。
天子先問:“可是超晉?”
童貫也答:“便也因為是超晉,所以才要稟告陛下知曉。”
天子點頭來:“既是你如此來說,那此子才能定是不假,允了就是!”
童貫大氣一鬆,連忙拱手:“老臣代程浩拜謝陛下!”
“嗯,什麼時候有暇,便把此人帶來朕見見!”天子如此一言,便是他最喜歡做這種事,就是見人,提拔誰他看看,重用誰他也看看,軍將出征,他也看看……
王黼昔日,便也是如此進入天子視野,一見就喜,越見越喜,超晉八級,就成宰相了。
反倒是而今當宰相了,天天在身邊轉悠,好似又沒有原來那麼喜歡了,倒也不知是為何……
“陛下要見他,那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童貫隻管把好聽話拿來說,卻是心思已然不在……
這可如何是好?出燕京的時候,那是信誓旦旦與蘇武去說,保準回來給他弄個簽書樞密院事,頭前胸脯拍得有多響,此時,童貫就有多難受。
也氣蘇武,昔日裡好話與他說儘,告訴他蔡太師輕易不好得罪,蘇武非要不信,而今倒是好,大好之事說壞了就壞了……
還是蘇武這年輕人,著實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這回終於吃上虧當了!
這個虧當可吃得太大!
唉……
隻看能不能容後,慢慢來磨一磨天子,時不時在天子麵前把蘇武那些事拿來說一說誇一誇,看看這水滴石穿的功夫能不能見點效果。
那邊,天子抬手在招,招什麼?
宦官李彥興匆匆而來,手中端著一個托盤,那上麵有錦衣,鏽的是龍蟒。
廣陽郡王,天子要親自賜服,甚至也要童貫當場來換。
梁冠、朱袍、朱裳、大帶、革帶、綬、白襪和烏屐,一套下來,那自非同一般!
童貫一時也喜,天子絲毫不顧什麼威嚴,還要轉著圈來看,轉著圈來誇:“好好好,威勢不凡!”
童貫豈能不是連連躬身,拜個不停?
倒是眾人皆笑,沒有那什麼陰陽怪氣之事,都是來祝賀來誇。
童貫還得來一番涕淚俱下之感動感懷,無以複加的感恩!
隻待從皇城回去,歸家之後,童貫又是皺眉,先把事情與蘇武說一說,卻也安慰無數,讓蘇武不急,他再想辦法,看看此事還能不能成,不免也還怪罪帶著教導,也說蘇武昔日不該把蔡太師拿來得罪……
再說一些事,不免就是黨項之事,說蔡攸要出使黨項,也說擔憂,出使歸附之事,當是不成……
諸如此類,洋洋灑灑千言去,隻管往燕京快馬去發。
倒是蘇武的信也到了,那軍中快馬傳信,竟是隻比童貫慢慢搖的車駕晚到一天。
看得蘇武之信件,童貫心中便也少了幾分難受,也是蘇武自己預料到了,童貫嘟囔來語:“既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卻也還自言自語來:“你啊你啊,許就是個執拗,執拗在官場,不是好性子……”
不免也想,既是蘇武也在謀黨項戰事,也好,蔡攸出使去,定是不能成,回來之後,天子與太師,許也有個惱羞成怒,怕是戰事真不難。
嗯……再一想去,若是這戰事要打,許蘇武再建功,簽書樞密院事?興許同知樞密院使?
隻是……
黨項戰力,怕是……
罷了罷了,不想了不想了,想不得那麼多了,既是天子也謀,太師也謀,蘇武也謀……順其自然……
往後的事,不必如以往那般過於上心,也是如今,著實疲憊,休息休息……
程浩歸家,先見妹妹,兄妹二人,敘舊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