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程霽月要歸東平府了,這一趟京城的任務,也都完成了,前線戰事也結束了,回去自就是等著自家夫君歸來相會,也是年節又不遠了,該回去了。
妹妹要回京東,程浩不免也忙前忙後,多買點東西帶上,京東畢竟不比汴京,天下最好的東西,都聚在汴京,豈能不疼自家妹子?
妹子自也頻頻上街去,也買東西,買給夫君,那裘皮的大氅,得多製幾件,軍中穿鐵甲的時候最冷,有一件大氅,便暖和許多……
也要製華服,京東的樣式不好,此番難得入京來,且看京中的達官顯貴流行什麼樣式,如此與自家夫君多備一些,也有臉麵。
至於其他物什,隻管多買……
要不得三兩日,不免也就動身了,數百人的大隊伍,隻管北去。
燕京城裡,幾日去,蘇武忙碌非常,更也是那譚稹什麼都來問……
再大的官,真要乾活來,不會就是不會,這做不得假,比如編練部曲,譚稹就真不會,那郭藥師也是個半吊子,帶人往前衝,郭藥師興許還行,州縣幾十,要一一理順,郭藥師隻能抓瞎。
朝廷派來的官吏也還未到。
那就隻有蘇武來了,譚稹自也是好臉色,不過蘇武發現,譚稹當真也在認真學,蘇武自也教教他……
倒也不必鄙視,都是從不會到會的,教會了蘇武自己也省事不少。
蘇武最近自也還做一些事情,就是給百姓發糧,乃至扯布來發,先發燕京周遭,讓軍漢去發,美其名曰,軍民魚水情,倒也是旁人說不得什麼來。
甚至蘇武還把這件事也寫成奏疏,主動奏到皇帝那裡去,天子擔憂什麼,蘇武就說什麼,隻管說是頭前戰陣殺了不少人,如此來彌補燕雲百姓對宋軍的懼怕之心。
隻要蘇武自己與天子彙報了,便也免得旁人再來詬病。
發,隻管發,雖然每一份不多,但儘量每個人都有,是個姿態。
不得多久,童貫的書信不免也就到了燕京,到得蘇武手中。
蘇武自就來看,一看,眉頭就皺。
他心中立馬浮現出一個一個的人名,劉延慶,劉光世,王淵,姚平仲,楊惟忠,種師道,折可存……
想來想去,蘇武猶豫不已,腳步來去在踱……
劉延慶父子,不行!哪怕是劉光世與蘇武磕頭拜過把子,蘇武依舊覺得劉光世萬萬不可……
種師道,自也不可。
王淵……也不行。
楊惟忠,說實話,其實並不太熟悉。
折可存,興許……
姚平仲!
姚平仲!
蘇武大喊一聲:“來人,速速把姚總管請來議事!”
令兵飛奔就去。
蘇武又喊:“範雲!”
“在!”範雲進得門來。
“一會兒我與姚總管議事,你帶人先把這屋內屋外,前前後後都清查一遍,然後在外間多加護衛,不得有任何人前來叨擾!”蘇武嚴肅非常。
“得令!”範雲飛奔就去調撥人手,他不問,但知道,肯定是重要之事,事關重大。
不得多久,姚平仲就到,進門之前,也看得裡裡外外多了許多甲士站哨,來去也有巡視之人,心中不免也是一緊。
隻待入得廳堂,拱手一禮:“不知蘇帥尋末將何事?”
蘇武看著這個四十上下歲的老將,此人,其父也是西北之將領,自小在軍中摸爬滾打,童貫最早去西北監軍的時候,他正好十八,因勇武之名,隨童貫作戰,爾來也是二十年了。
不被人喜,特彆是不被上官所喜,性子執拗,乃至傲氣,甚至有時候也桀驁不馴,嘴巴常常也亂說,但偏偏同僚喜他,他還能為軍將領一部兵,其實就一個原因,善戰!
便是童貫最不喜他,南討方臘,也點他之名。
“坐!”蘇武抬手,有些事,有時候,真要尋個人來做,猶豫之間,蘇武竟也真想到的就是姚平仲。
姚平仲落座,也皺眉:“蘇帥莫不是有難事?”
蘇武點頭:“難事!”
姚平仲更是眉頭皺到一處去,蘇帥的難事,那定是難上加難的事,卻找他來……
姚平仲稍稍沉默。
蘇武卻又說:“事情不難,事情做好對你來說也不難,難在其他……”
“難在何處?”姚平仲主動發問。
“難在……心思!”蘇武一語。
“可利家國乎?”姚平仲問。
蘇武點頭……
“可利軍漢乎?”姚平仲再問。
蘇武還是點頭……
姚平仲心下一鬆:“那蘇帥但請說來!”
蘇武好似也在下決心,這件事,得找西北軍將來乾,蘇武自己暫時乾不來,但一般軍將,那是萬萬不敢信任……
蘇武先不說,也問:“姚總管與我共事兩番!”
姚平仲點頭:“此兩番,皆是歡喜,我知蘇帥要問何言,我看蘇帥,自是好將領,好帥才,家國之棟梁,而今大宋,兵事一道,無出蘇帥之右,我自心服口服,旁人以為此戰伐燕功小,我卻也知其中艱險與困難,若無蘇帥,那楊可世一戰而潰,後果不堪設想,卻是蘇帥領兵,軍心安定!想這兩番共事,真說起來,蘇帥可出奇謀奇兵,亦可步步為營,教人敬佩!”
蘇武聽得這番話來,下定決心了,輕輕一語:“蔡攸不得幾日要出使黨項,當亡!”
姚平仲雙眼就睜,當真以為自己聽錯了,問得一語:“蔡太師之……”
“之子!”蘇武點頭,目光盯向姚平仲。
姚平仲這般一個漢子,此時竟也有一種心驚肉跳之感,問得一語來:“哪般亡?”
蘇武不說話,隻看著姚平仲。
這話其實不用說,姚平仲豈能聽不懂?
姚平仲隻問:“何以此事,蘇帥尋我來?”
蘇武一語:“他們,都不敢,唯有你,興許敢做!”
“何以見得?”姚平仲又問。
蘇武微微坐正,慢慢來說:“頭前,良鄉城下,本欲讓你領兵去援郭藥師,亦如昔日在江南,二十萬賊來打,我讓你守中軍,你四千部曲,當真一步不退,奈何此番那楊可世頻頻請戰,我著實繞不過他的臉麵,卻讓他去了……”
姚平仲深深吸起一口氣來,稍稍沉默片刻,來問:“此事,蘇帥多說幾言……”
蘇武點點頭:“軍將軍漢,要得人看重,要得朝廷度支之錢,不免就是功勳要有,此番燕雲,功勳當是無了,我私下頻頻賞軍,著實不是長久之計,來日教人得知,朝堂上攻訐詬病,哪怕天子麵前不是大罪,也教我一番苦頭吃。”
姚平仲歎氣來:“眾多將軍,當是念恩之人,不會背信棄義。”
“這話我信,再說其他……與黨項開戰,要個名,對外之名,也要一個對內之名,使節枉死,自當天下嘩然,此其一也。蔡太師……我不多言,天下之人自有公論,而今蔡攸,早已又是大學士,此朝堂之爭也,他若不死,來日不免是個小蔡太師。若如此一死,不免重於泰山,便是那蔡太師也當一心為子報仇,到時候開戰來,軍中錢糧軍械之供應,自當多得許多,開戰之事,當也無甚阻礙,如此,我輩建功立業,一舉數得!”
蘇武慢慢說到這裡,停了停……
姚平仲就問:“是為同袍,為家國,為戰事?”
“也為西北之民,幾代人血仇在身,要打黨項,就要天時地利人和,如此,謀的就是一個天時地利人和之局,當舉國之力,如此一舉討滅!從此西北邊民,再無滋擾欺壓劫掠之苦,數代人的血仇,一舉得報!也還為江山社稷,我大宋比唐也好,比漢也罷,一直以來,金甌有缺,社稷偏安,如何好麵對列祖列宗?此番若不得全力,討伐黨項之難,姚總管豈能不知?”
蘇武長篇大論,一番一番!
姚平仲眉頭一直皺得緊緊,殺太師之子,殺朝廷命官,事不難,但心中真難。
蘇武等著……
等了許久,又是一語來:“你若不做,西北我無人可信,唯有我自己去做了!”
“幾千裡遠,蘇帥如何做得來?”姚平仲就問。
“許……稱病不出,日夜奔去,日夜奔回!”蘇武如此來說。
姚平仲連連擺手:“不可不可,萬萬不可,且不說稱病不出瞞不住幾日,就說這西北諸多軍將,真到最前線,蘇帥又認得幾人去,進出本就難,一旦所托非人,後果不堪設想,且蘇帥也不熟悉地形,也怕堵截不住,白白亂奔……若是真還遇上黨項遊騎,更是危險重重。”
“帶韓世忠一起去!”蘇武真是這最後一手,並非拿來說笑或者激姚平仲。乃至稱病不出這個辦法也不那麼好,巡視燕雲州府這個借口,許更好用,或者,親自使金,也是個脫身之法……
“帶潑韓五去,倒是……隻是如此之遠,變數良多,還是不妥,不可不可!”姚平仲連連搖頭,卻還皺眉。
蘇武卻還說:“唯有如此,才有那天時地利人和之局,才有那舉國之勠力同心,打黨項不比此番伐燕雲,打黨項,唯有全力一擊,才有可能勝算頗多,若掣肘無數,怕是勝少敗多。”
蘇武這是實話,想滅黨項,不能真的是他蘇武與軍將們一廂情願,這種一廂情願,有宋一朝,已經不知多少次了,隻管是仁宗幾番,神宗五路,結局都慘。
乃至童貫監軍好些年,看起來戰報上來來去去得勝不少,其實真把地圖拿來看,除了對青藏高原上的青唐部落真有大勝,對黨項,毛都沒有一根,就是個來回磋磨拉鋸,甚至還有慘敗。
滅亡黨項,何其難也?蘇武如今,更不是僥幸之人,不會真覺得自己大軍一到,黨項就一潰千裡,人家在成吉思汗鐵木真之下,也能堅持得住,豈能輕鬆?
曆史上的西夏,不僅僅與宋大戰,遼雖然在很多時候幫過西夏,但後來西夏也與遼大戰過,其中勝敗之間,人家也能勝遼。
成吉思汗征討西夏,就征討了四次,人家西夏,是有三百多年政權延續,一百八九十年的國祚,當真是蘇武大軍一到就能打贏的嗎?
若無舉國之力,談何容易?
姚平仲自不知成吉思汗之事,但其他事,他豈能不知?
更也知道,蘇武如今在謀的就是這份舉國之力,上下一心,毫無掣肘,全力一擊。
蔡京……
蔡攸……
姚平仲深深一口氣來:“蘇帥,還是我去吧!”
(兄弟們,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