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字上頭,過河是陰山,河內被框起來的地方,古稱河套,就是河水套住的地方,也稱河南,或者河南地。
陰山下,本也是牧馬地,有河有草,水草豐茂,河套之內也多平原。
直白來說,賀蘭山下興慶府這邊,那是良田不知多少,陰山下河套那邊,那是遊牧好地,牛羊馬匹,不必多說。
再說“幾”字之左,也就是西邊,就是大名鼎鼎河西四郡,昔日武威、張掖、酒泉、敦煌所在。
隻是早早換了名,成了沙州、肅州、甘州、涼州,往後的甘肅之名,由此一脈而來。
也稱河西走廊,是中原去西域的要地,絲綢之路的要衝,如今在黨項之手,其實商貿也還是很發達。
黨項做一些轉手貿易之事,其實也賺得盆滿缽滿,真說起來,黨項之強,其實超乎想象,並非當真是那小國寡民隻會好勇鬥狠。
大宋與黨項的戰爭,其實不僅僅與黨項,一麵是在那河西走廊的路口處,右邊北邊是黨項要打,左邊南邊還有青藏高原上的青唐部落要戰。
大宋之軍,很長一段時間,在這裡被兩邊夾擊得死死的,後來也有王韶李憲熙河開邊,童貫打唃廝囉,把南邊青唐之事慢慢解決了不少,北邊黨項依舊堅挺。
另外一麵往東來,是黃土高原的邊緣,也就是延安府環慶之類,乃至一直到陝西榆林神木之處。
真正打的時候,其實戰場極廣,犬牙交錯,不可開交。
隻是近些年,早已沒有以前那種所謂“五路伐夏”的那種大場麵了,那時候,真是四處出擊,然後铩羽而歸。
蘇武最近,自也要把西北與黨項的輿圖找來研究,隻管從樞密院裡要。
不免越研究越是頭疼,溝壑縱橫這個詞,真放到一地一地的地圖裡,那就是複雜無比……
兩國邊境,真正的麻煩的不是其他,就是這些溝壑縱橫。
隻道西夏為何難打?
黃土高原大半在大宋,小半在西夏,西夏那些邊境城池,堵住的就是黃土高原北去的許多出口,便是從黃土高原慢慢往蒙古高原過渡,西夏之軍,就堵在此處,也建城池堡寨。
宋打西夏,從東邊去,其實就是在黃土高原的溝壑裡慢慢往北穿,多還是狹窄逼仄之地,擺不了什麼大軍,穿過,麵對的就是西夏的城池。
西邊,那更是複雜非常,一邊是祁連山一邊是黃土高原,這裡也是過渡地帶,石頭山,丘陵,黃河衝擊河穀……
真正的路,不免也就是西夏的城池一擋,又得攻城。
上述所有地方,海拔平均都在一千米往上,且各處落差又極大,高的上一千九兩千,矮的地方也是幾百上千……
說這般的局勢,昔日裡,大宋與黨項打仗,就真的從京城派個文官主帥去,領著一堆團長旅長,怎麼可能輕易打得過?
逼得昔日的範仲淹沒辦法了,最後為了穩住局勢,用的也是笨辦法,那就是堡寨策略,隻管把這些溝壑縱橫之處的一個個關鍵節點,都修上堡寨,一座一座,不免就是堵,也堵個死死!
蘇武此時此刻,研究來去,卻也直接就把西北諸多軍將召來,當真開會。
也聽得眾人在輿圖上慢慢來指點,蘇武甚至親自那筆,筆記無數……
也是這個來說,那個來言,蘇武虛心求教,認真學習,一論就是一天,一學也是一天。
夜間,蘇武與種師道對坐。
種師道慢慢來言:“神宗陛下五路伐夏,我那是正是青壯,隨我伯父出征,就我種家這一路,最是悍勇,一路打去克米脂、石州,銀州,夏州,打得極苦,兵將三去其二,糧草也短,回來的時候,慘不忍睹,凍餓而亡者無數……一轉眼去,四十多年了。”
蘇武認真在聽,種師道的伯父,就是種愕,驍勇之將也。
隻是蘇武也知道,打到夏州,其實離興慶府還遠著,還在邊境,並未深入西夏腹地。
蘇武就問:“何以糧草會短?”
“一來,西北之路,糧草難運,二來,黨項之騎,四處出沒,多劫糧道。三來,那時也想,其實黨項州府之內,漢人也多,也想過那些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事,卻是真去了,堅壁清野……連城池之內,存糧都不多,黨項也是血戰不止,城破,糧草說焚燒。最後還有一點,兵將太多了,反而是累贅!這般場麵出征,死傷遍野,最後隻得一些邊境城池堡寨之處,唉……”
種師道,想起的是傷心事。
蘇武聽來,聽到了關鍵,就是攢了個極大的局,到頭來,死傷大半,所獲卻少。
蘇武也聽懂了:“所以,此番再征,精兵是其一,糧草是其二。”
種師道點頭:“然也,除非真打到了興慶府周遭,否則,敵糧是一粒不會有的,此番再去,糧草之事,重中之重,你可萬萬不能小看黨項!”
蘇武點頭:“我自謹慎小心。”
“與你說個故事……”種師道想起往事,已然滄桑。
蘇武點頭,種師道慢慢來說:“黨項人,也善使計策,早之前,黨項埋伏我軍,又怕我軍斥候良多而露餡,你道如何?他們把許多鴿子封在一個個大小泥盒裡,放在埋伏之處,然後遠遠去躲。我軍一路去,軍將一時不察,那士卒撿起泥盒打開來看,不少鴿子飛上的天空,那黨項遠遠隻看得鴿子飛在天空上,便是四處伏擊之軍儘出,我軍大敗!”
這個故事顯然是真的,蘇武聽來,眉頭也皺,這般計謀,何其善戰?
也說另外一個道理,在古代要成功打一個伏擊戰,是一件多難的事。
不免也是許多人覺得,隻要找個地形,紮個口袋陣,往那一趴,等著敵人上鉤就是,哪裡有那麼簡單……
敵人也不傻,有探路的,有斥候,有翻身越嶺去打探的……伏兵輕易哪裡藏得住?
就好似這個故事裡,伏兵得躲得遠遠的,連一個人頭都不冒,讓敵軍主動放飛伏擊之地的鴿子來確定敵人的動向。
也好比史書之上,李世民為了打個伏擊,自己親自打馬去敵營之外誘敵,被人追得險象環生,差點命都交代了,才伏擊而成。
便是此時蘇武,輕易又豈能想得到這般伏擊計策來?不免也是學習長進了一番,這計策再用興許難成,但這個思路,著實開拓眼界。
蘇武隻答:“老相公放心,若真開戰,死生之地,不可不察,我一定千般萬般的謹慎,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好,我自不是疑你,隻是年老多嘴,多叮囑幾語,蘇帥莫要見怪。”種師道也是少年時候過來的人,便也知道年輕人不喜歡聽老頭多言。
蘇武隻管一禮來:“種相公這是哪裡話,如此諄諄教誨,乃是我的福氣!”
“好好好……”種師道捋著胡須來笑:“便是萬萬不能再成四十年前之悲慘……”
蘇武聽得到種師道心中的那一份心有餘悸,乃至,擔憂,擔驚受怕。
蘇武隻管點頭,一語來:“我心中想定,此番再打,兵隻可分為兩路,不能再分五路,如此確保兵力之優勢聚集一處。”
“善!”種師道認同了。
蘇武再道:“且,一路先動,就依照種相公昔日進軍路線,米脂,銀州、石州、夏州,一路打去,以重兵確保糧道,隻把黨項之軍吸引過來。第二路再動,出環慶,打韋州,往西平府與興慶府去!”
“大善!”種師道當真點頭,又道:“此法極好,聚集兵力之優勢,猛攻一處,黨項之軍,不救也要救……如此,再出環慶,沿著黃河北去,如此便該是黨項之難也!”
蘇武立馬就問:“那……老種相公再走一番昔日之路?”
蘇武最後圖窮匕見,是在忽悠種師道再走年少之路,當然,也是讓種師道當一回誘餌。
拿彆人來,蘇武真信不過,若是真謀得舉國之力上下一心,這一次機會,那就一定不能錯過,唯有種師道了。
“唉……”種師道竟是兩眼在紅,想起的還是四十年前,死傷無數,那凍餓而亡也無數,三去其二,都是好兒郎,都是家鄉子弟,都是隔壁鄰裡……
那般慘烈之景,回憶起來,著實讓人痛苦不已,再去一回?
豈不也要莫大的勇氣?
蘇武再來一語:“這條路,我看得輿圖來,就是無定河之路,也是唐詩有言,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老相公此番再去,定是複仇之路,為昔日死傷之同袍報仇雪恨!”
種師道唏噓一語:“老夫不是怕,老夫是悲啊……”
“報了此仇,便是喜!”蘇武鏗鏘一語。
“去,老夫自還去得,四十年了,再去何妨!”種師道如此一語來,整個人的滄桑就沒了,渾身上下,威勢就出,他豈能不是一個千軍萬馬之帥?
蘇武自是大喜:“如此甚好,有老種經略相公在東,我自在西,隻待老相公勢如破竹,我自出擊往北,白馬川,靈州川,上去就是黃河,興慶府不遠也!”
說的都是戰略,都是美好的謀劃。
真要成,那也還是軍漢們一刀一槍去拚,拚得贏才有得說。
但戰略定下了,蘇武心中之憂,就先去了一處,再看執行的情況了。
卻聽種師道來言:“我弟師中,當也願去!他昔日也在軍中,正是剛剛入軍伍不久!”
“好好好,再好不過!”蘇武更喜,帶著六七十歲的種家兄弟去報仇,報四十年之前的仇,這種感覺,蘇武莫名覺得心中一團熱火在起。
蘇武也看得種師道剛才紅著的眼眶,此時早起神采,卻是神采剛起不久,種師道忽然來問:“蘇帥,此番伐夏之事,當真能成行?”
“放心!”蘇武胸脯一拍,隻道:“定然舉國之力,起這一戰!”
卻是種師道的目光裡,還有幾分懷疑,剛才說得那麼多,此時許也怕心氣起來了,朝廷卻又不願打。
蘇武不多說,隻道:“再過三兩日,老種相公也班師就是,早早回去準備!”
“好,老夫自回去準備,隻等你的消息就是!”種師道點頭來。
蘇武心中,也不僅僅是讓種師道回去準備,便也想著種師道早早回去,萬一姚平仲有什麼不順利,要往環慶而回,種師道應該在環慶才好。
免得種師中不知道情況,真壞了大事。
兩人談罷,已是深夜,蘇武送著種師道回營,一路一直送到。
再回來,抬頭看,月朗星稀,宇宙之大,前路漫漫,蘇武歎息一聲,歎去的是滿身的疲乏與壓力……
江南之軍,王稟王荀……
河北之軍,李綱索超張清……
河東之軍,關勝……
這河東之事,這太原……許王稟最好還是要去太原,一來防備女真,女真南下,西邊不外乎大同、雁門關、太原一線……王稟去坐鎮,護住河東!
這事,要與樞相童貫稟奏商議了,以軍事來想,如今大同正在苦戰,也怕遼人殘兵南來,王稟去太原,當是不難。
京東……不必說了。
現在,西北……西北得謀好,得謀成!
如此,天下軍心,可歸一人,哪怕不是那軍事權柄皆在一手,軍心隻要歸在一人,憂患自就不多。
好幾日去了,也不知姚平仲行到哪裡了,蘇武再次眉頭皺起,抬頭去看那皎潔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