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也不可能滅亡遼國之後,真的再回到山林裡去。
他們還是會在關外大定府、遼陽府住下來,這些地方的百姓也要養活,以往手段過於狠辣,也要恢複生產……
蘇武想拒絕,但認真想了想,他還是點頭了:“行,若是大同城破,黨項還在,你我盟友,隻管夾擊來打!黨項本是我大宋故土,後來反叛,我要城池,你打下的人與物,都歸你!”
為何蘇武又答應了?
未來的事,著實難以預料,黨項也不是那麼好滅的,萬一戰事真陷入了僵局,有一個盟友來,就可真確保黨項滅國。
黨項滅國這件事,極其重要,因為一旦黨項苟住了,轉過頭來,黨項就會成為女真的幫凶,與其如此,兩害相權取其輕,黨項一定要亡。
黨項亡了之後,有河西有河套有陰山,大宋的手,或者說蘇武的手,還可以往草原去伸,不免還可以與女真談談草原歸屬劃分之事,至少有這個資格了。
這也很重要,草原是源源不斷的馬匹來源,也是將來女真大金的重要後方,若是不亡黨項,大宋的手就不可能伸向草原,一旦遼國徹底覆滅。
女真的權力自然而然就要進草原去,昔日遼之草原,也就成了女真之草原。
若是大宋有這個能力影響草原局勢,哪怕是源源不斷給草原部落送糧食兵器,隻要能給女真拖後腿,自是再好不過。
當然,這些都是蘇武一方不能滅亡黨項的後手謀劃。
最好,還是蘇武極快的解決掉黨項之事,如此,這棋局就更多一分優勢。
卻是此時,完顏阿骨打卻又並未馬上答話,而是又沉默起來,眼神左右去掃。
這話蘇武也主動一語來:“黨項城池,多在興慶府,與女真之地,隔了廣袤的大漠與草原,你們得了城池,也不便管理,還要派重兵駐守,那裡出產也不多,卻是那裡本就是大宋故土,與大宋也近,如此,便是最好,可再訂盟約!”
完顏阿骨打沉默許久,終於點了頭來:“那就按照此言,再立盟約。”
立馬有人上前來,自就開始寫。
蘇武也環視左右,老中青三代女真,一個個健碩威武,也看那遼人耶律餘睹,卻是看去,耶律餘睹低頭,並不與蘇武對視。
蘇武也不多看,盟約話語簡單,漢語也有,契丹語也有,還有女真文字,剛剛創立不久的女真文字。
隻管拿筆來簽,拿印鑒來蓋。
上了酒菜,烤肉也有,正兒八經的菜肴也有,奶子酒也有,遼人的酒也有。
大帳之內,也還上樂班,也還有女子跳舞來。
倒是那些女子,一看就不是女真人,卻又一個個麵容乾淨整潔,自就是遼國貴胄之女。
學得快!
倒也不是說女真不歌舞,而是說女真昔日的樂器與樂音,乃至歌舞的方式,都很簡單原始。
而今再看,樂器樂音歌舞,那真是與大宋的區彆不大,自也是昔日遼國的那一套。
這不就是學得快嗎?
這歌舞之中,是一個國家與民族的沒落。這話語不是對藝術的曲解,而是對享樂的批判。
隻管吃酒,樂音之中,那女真漢子,酒酣之後,也起身來,隨著樂音去舞,這是部落裡的習俗。
時不時,還看得那女真漢子一時起意,拉著一個女子就出帳而去,去乾什麼就不必說了,完顏阿骨打等人,自也並不阻攔。
蘇武一時不免也看到了國破家亡之悲,這些女子,昔日裡都是遼國貴胄之掌上明珠,在家不知多少人伺候在旁,出門更是車馬護衛無數,而今裡,酒酣耳熱,拉去就是……
蘇武還看那耶律餘睹,那耶律餘睹飲酒來去,甚至也去作樂。
乃至,這是戰場,還在圍城,女真人當真就在軍中飲酒……
當然,蘇武也知道,自也還許多女真貴胄在外值守值班。
卻聽完顏烏珠忽然一語來說:“兄長怎麼不挑一個?”
蘇武笑道:“我就不必了……”
烏珠立馬來言:“兄長是不是嫌棄這些?哈哈……我也嫌棄,我那裡還有許多,乾淨得緊,有一些我還沒用過,兄長,我去與你牽來!”
牽來,通譯的話語,真用這個詞。
蘇武擺著手:“也不必來,你自己留著吧,我新婚妻子就在家中,明日我就歸家了。”
完顏烏珠也道:“我懂,我懂得,無妨,兄長卻是成婚了,若是兄長還未成婚,我家中也有妹子,我將我妹子嫁給你,那再好不過,我們女真人多是這般,自家妹子,嫁給好兄弟,便是親上加親,生死一處。”
完顏烏珠此時麵色之上,皆是真誠。
蘇武其實也感動,男人,就是如此,對立之時,自是吃肉喝血寢皮,交好之時,自也是什麼都舍得,什麼都願意。
蘇武笑來:“我孤身一人,父母早亡,卻是沒有妹子能嫁給你啊!”
“唉……”完顏烏珠當真有些失望。
蘇武卻想,來日戰陣刀兵相見,又當如何?
這件事,不以蘇武的意誌為轉移,也不會以完顏烏珠的意誌為轉移,這是注定之事。
就看今日在座這些女真貴胄,蘇武知道,若不是完顏阿骨打還活著,這大同城今日是萬萬不可能還給他的……
完顏烏珠,顯然在這裡說得不算,來日也輪不到他真正說了算,他得一直到老了,才真正能說了算。
蘇武起了身,一時冷靜不少,便是想,不必與完顏烏珠真弄出多麼深厚的友誼來,沒必要……
卻是蘇武起身,完顏烏珠也起身,隻看蘇武出帳去撒尿,完顏烏珠跟著也去,還把通譯帶在身後。
兩人掏出鳥來,對著已經開始冰凍的大地一通去滋,滋得完顏烏珠是哈哈大笑:“兄長好勇力,竟與我差不多!”
蘇武苦笑連連,忽然腦袋裡靈光一閃,說道:“若是西夏真的派兵來了大同,你當請命領兵去打!”
“好!”完顏烏珠隻管點頭,這事在他看來,不算什麼事。
卻是在蘇武看來,這事,自有意義,來日興許真用得上,比如可以溝通來去,到時候溝通得好,時機把握住,蘇武可以去截這支黨項兵馬的後路。
乃至,完顏烏珠來追,蘇武去堵,配合一下,打擊一下黨項的有生力量。
臨陣之時,與女真其他人溝通,怕是不好說,但與烏珠溝通,自就不難。
不覺之間,蘇武又成一事。
蘇武如今,當真是個政治動物了,永遠在思索,永遠在謀劃。
隻待一夜去,蘇武打馬回,千餘騎出營往南去,再往東。
那女真大帳之內,又在議事,也起紛爭。
完顏吳乞買在說:“兄長何必還答應宋人歸還大同城?這大同城位置極好,進可攻退可守,來日我大金與宋為鄰,此時雖然交好,子孫卻也不一定,若是有這大同城池,往南往東,皆是容易許多。此時把這大同交給宋人,便成了他們的優勢,他們若是起了歹心,北來豈不也簡單許多?”
完顏阿骨打看著弟弟,擺擺手來:“吳乞買,此時,若是不歸還這大同城池,那就是我們起了歹心,背棄了盟友,咱們昔日出山林而來,何以能聚三千人?何以諸部都信任我們?何以他們都把最好的兒子送來與我們一起赴死?是因為我們完顏,最重誓言,一句話說出去,永遠不改,所以,他們都信任我們,願意把自己的兒子送來與我們一起去赴死!”
“唉……”完顏吳乞買歎氣去,也是無話可說了,但他心裡,卻並不認同。
卻也看得左右,左右之人,雖然有許多都與完顏吳乞買意見相同,卻是都不敢開口來言,這裡,完顏阿骨打的權威,那是無以複加的。
完顏吳乞買看眾人都不說,隻得又道:“兄長,這大同城便罷了,那黨項之地,何以也不要?”
完顏阿骨打笑來:“那蘇武說得對,咱們攏共不過五萬兵馬,你準備分多少去大漠另外一邊的黨項之地?”
這話,才是症結所在,關外,大定府與遼陽府,遼人經營了許多年,城池也多,算得城池的地方,幾十之多,算是堡寨的地方,也是不少。
隻道太平了?其實也不太平,奚人就還在作亂,乃至那些百姓,與女真仇恨深重的極多,若無重兵彈壓,睡得著覺嗎?
也看眼前,那耶律餘睹麾下三萬餘人,若是不看著管著,慢慢分解瓦解,甚至想辦法把耶律餘睹弄死,能睡得著覺嗎?
千裡之外的黨項城池,要來何用?總不能把耶律餘睹派到西夏城池裡去吧?
此時這大金之軍,看起來戰無不勝,真若成了國家,分散而去,豈不是自己削弱自己?不得不分散一些,那更要謹小慎微以待。
該瓦解的要瓦解,該分編的要分編,該拉攏的要拉攏,乃至擴軍,編練部曲,建立有效的行政體係,這需要一段時間……
且還缺人缺糧缺工匠……
大金此時也是不易。
完顏吳乞買自是也知道這些,他隻是心中舍不得,舍不得到手的東西,有給彆人……
完顏阿骨打又來說:“把這些盟約履行好,便是我女真立國之本,來日,若是宋人背盟棄約,那時候,你們自再與他們分說就是……”
完顏吳乞買點著頭:“我聽兄長的!”
“嗯,好!”完顏阿骨打掃視來去,心中滿意,再道:“再說這大同城池,當速破,不可久拖了,再拖下去,就是個虧本買賣,都想想辦法,出出主意!”
眾人一時也是皺眉,也是難受得緊,怎麼這遼人越打越難打。
起初缺兵少糧的時候,與遼人戰,那是一戰一勝,連戰連勝。到得而今,兵多將廣,糧食不缺,兵器甲胄弓弩器械也越發精良,怎麼想勝這麼難,在大定府就打得艱難非常。
這到底是個什麼道理?
許多人不免去看那耶律餘睹……
還當讓耶律餘睹帶兵上陣,大刀督戰,讓這些遼人使勁去爬!
大同之戰,還在繼續僵持。
蘇武幾日回得燕京,吩咐一下與女真交割糧草與馬匹之事,然後已然開始分部班師,婺州兵先走,也留得一部分精銳骨乾,特彆是那些家中已經沒有親眷的婺州兵,多留一些,隻等朝廷旨意到了,隨王稟往太原赴任。
王荀回江南,差充兩浙路兵馬都總管。
京東步卒先歸,還有極多的車駕,也隨步卒先歸。
過幾日,蘇武帶著騎兵再歸,還要留幾日,隻待再交割一千二百匹馬來,就回,順便把許多事情的尾巴處理一下……
戰黨項,蘇武再一次壓力如山,想來想去,眉頭難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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