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陡然間腦袋左右去轉,看蘇武身旁還有幾個虞侯謀事在乾活,也往外看,還指了指:“軍中這麼多人呢,那些軍將……好多人……他們……”
“他們與我自是一心,我若成事,他們豈不也是大功在身,賞賜升遷連連?當然,這事鮮少有人知曉,知道的都是心腹之輩,不會泄露。”
蘇武在教,且好似漫不經心,輕鬆非常,在給程浩傳遞一種胸有成竹,膽子大點,沒什麼,不算事!
那程浩果然心中一鬆:“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說程浩鬆了一口氣吧,卻又是低頭去,惶惶模樣,六神無主,還自言自語:“這事……不好,這事我得爛在肚子裡,這事我不知,我不該知……”
蘇武其實很欣慰,真是自家人,一點不假,雖然程浩被嚇住了,但還真是一心在為蘇武考慮。
“好了,說第三件事……”蘇武依舊表現出一種輕鬆自如。
“哦哦,第三件事,第三件事是啥事來著……”程浩還沒有鎮定下來,深吸一口氣,再來說:“哦,第三件事,是樞相交代,交代你的……”
“如何交代的?”蘇武問。
“唉……”程浩輕輕搖頭來,說道:“樞相說,他老了,許多事啊,你要三思而行……”
“就這一句?”蘇武一時有些不解。
“就這一句……”程浩點著頭。
蘇武忽然理解了,童貫之意,其實簡單,是與蘇武說他自己那退隱之心,在說往後幫不上蘇武什麼了,蘇武一切要靠自己了。
也是告訴蘇武,他這個靠山慢慢會靠不住了,朝堂之事,蘇武自己要多想多謀……
不免也是在告訴蘇武,許多事,蘇武也該有個分寸,不能做的太過分……
“唉……”蘇武不免也歎息一聲,他懂得了。
童貫也有無奈,而今蘇武,已然自成氣候,已然也是天子近臣,著實也不是童貫還能罩得住的,即便童貫沒有那什麼退隱之心,依舊是銳意進取之輩,童貫也不可能還當得了蘇武的靠山,兩人之間,再好也隻能是合作關係。
乃至,童貫若是昔日那個中年人,蘇武與童貫,其實還會是競爭關係。
其實蘇武心中,很感謝童貫,乃至童貫好似也猜得到一些事來,雖然他沒有什麼證據,也不開口來言,但似乎童貫真的猜得到,童貫如今才真正有些看清楚蘇武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那高俅,那蔡攸……
在童貫想來,也無妨了,反正他已然行將就木,人臣極致,青史留名,他都做到了,不求什麼了……
而今蘇武,更是大勝連連,童貫更也不多想其他了……
行吧,蘇武心中在歎,就讓童貫當一個退休老頭,安享晚年就是……
童貫這一輩子,一個閹宦,功勞他也有,好事也做過,壞事也滿身都是,六賊也是他……
興許往後,童貫不免也有賊名,誰讓他抬舉提拔了一個叫做蘇武的人呢?
很多人還是要罵他的……那些文人士大夫,明裡暗裡,還要說他是一個禍國殃民的閹宦之賊……
一個國家的敗亡,人們總喜歡找一些極為簡單的理由,比如,北宋六賊,這個概念一出,好似整個國家的敗亡,就亡在這六個人手裡,其他人都是無奈,其他人都挺好。
隻問,滿朝文武,哪個可以不擔責?國家都亡了,哪個不是國賊?趙佶又豈能不是國賊?
所以,得掀翻他們,他們都是糞坑,救不了!
不免,也包括童貫在內……
私情是私情,天下是天下,童貫對曆史的悲哀,那是要負一份責任的!
蘇武與程浩擺擺手:“你且先去歇息吧……”
程浩還問一語:“那監軍……怎麼也當與朝廷還有天子書信來去才是……”
“這事好說,你等著就是……”蘇武點頭。
“那就好那就好……”程浩好似還驚魂未定,這件事,好似真顛覆了他的世界觀。
說著,程浩也就起身來,慢慢往外走,有些失魂落魄,失魂落魄其實還是擔憂,擔憂蘇武玩脫了,這要是玩脫了,那後果真是不敢去想……
再見李迒……
李迒進來,其實很高興,他自是看著蘇武大勝而歸,就是大好事,蘇武越立功越升遷,京東諸多高門,那自是也跟著水漲船高,隻待蘇武權柄越來越大,來日京東諸門,豈不也都是權柄在漲?
不免也暢想未來,到時候京東官員在京中,那自是越來越多,一個個高位其中,政治勢力不言而喻。
“相公,打得好啊,勝得好!”李迒連連來笑。
蘇武抬手:“坐坐……”
“嘿嘿,這一趟不白來,千裡萬裡來啊,路上可遠,但我那也是一路疾馳,恨不得一日就從京東河北到得鄜延,著實想念!”
李迒這話,那是不假,他還真有這份心思,這個時候不出力,不體現京東人對蘇相公的支持,什麼時候能體現?
錢也好,糧也罷,隻要幫得上忙,那自是在所不辭。
京東門戶,早已開始沒落,而今機會來了,那就要把握住,哪怕是李迒自己不用心,各家各戶,豈能不催著趕著李迒來賣力?
更何況還有一個李姐,李迒但凡表現出了一點懈怠,李姐豈能不發怒?李姐會喜歡那種大事當前,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弟弟?
李姐陰陽起人來,那是一般人受得住的?
李迒就是京東高門的代表,蘇武自也知道,所以隻管來說:“京東父老之心,我自感激不儘!”
“誒,豈能說這般話語,出門在外,不靠父老子弟,還能靠得誰人?相公在戰陣舍命,我等做得這些小事來,豈敢居功?便是直白話語來說,相公好了,我等自也好上加好,不知多少京東子弟,在等著相公宣麻拜相去!”
李迒如此直白一語,真不當外人,自是掏心窩的話語。
蘇武聽來就笑,李迒也是哈哈大笑。
李迒忽然也說:“家姐也最是惦念,惦念相公你啊,家姐還說呢,她也想到陣前來看看,看看真男兒真豪傑,到底是如何與敵人搏命廝殺!”
蘇武還真信這話是李姐說的,她還真是這個性子,真想親眼看看什麼是“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當然,這裡,一方麵是李姐的性格,一方麵,也是文人對英雄豪傑那浪漫主義的想象。
蘇武卻是搖頭來:“還是不來得好啊!”
“這是如何說呢……”李迒不解。
如何說?
不知如何說,隻說這戰陣,一點都不浪漫,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也一點都不浪漫。
蘇武隨口一語來:“劍折氣未窮,鋒銷血尚紅。烏騅嘶夜月,江浪咽悲風。”
李迒讀書人,立馬就道:“這是相公為家姐和的詩?”
“算是吧,你要問為何不來得好,明日攻城,你隨我上將台落座,一起看看吧……”蘇武一語。
李迒大喜:“正是要見識一番,好得緊!這首詩,我到時候也帶到家姐當麵。”
蘇武點點頭,不多言,就怕明日見識了,李迒真被嚇得個兩股戰戰。
也好,見識一下也好,見完就不浪漫了,見完了,李迒也算見過世麵了!
李迒便也起身:“相公事多,那我就去了……”
蘇武點點頭,李迒去,再進來的,自就是盧俊義。
盧俊義還是那江湖大哥風範,一拱手,豪氣就出:“兄弟辛苦!”
“兄長且坐!近來可好?”蘇武抬手來。
盧俊義往一旁落座:“好得緊,如今誰人不知我河北玉麒麟乃是蘇相公的兄弟?自是無甚不好,處處都好,江湖上有臉麵,官場上有照拂,走到何處,名頭一出,眾人拜服,哈哈……”
盧俊義爽朗在笑,蘇武也笑來:“兄長風采依舊……”
盧俊義點頭來,卻是說:“此來,有那李相公幾言非要帶到。”
李相公,大名府李綱。
蘇武點頭:“說來聽聽……”
盧俊義收了笑容:“李相公難啊……他們滿腔熱血報家國,隻受得那磋磨來去,日日如履薄冰,卻依舊不得施展,還處處受得掣肘,他說……他有些氣餒了……”
蘇武聞言,也能猜得到許多事來,李綱到了他不該到的位置,在那大名府為知府,豈能不難?
要說蘇武是有意的嗎?
許是無意的,但也多少是有意的,有意讓李綱去受一受這份苦,蔡京女婿梁世傑的地盤,他又豈能真接得住?
真這麼下去,不說讓李綱能有多少建樹,他能不在大名府裡成個罪人階下囚,就算他李綱能力出眾了。
越是這般滿腔熱血報家國的人,就越要讓他知曉知曉這個世道到底如何……
倒也不是期待李綱哪一日也幡然醒悟了,願意做個亂臣賊子。
但至少讓李綱在某些時候裡,當真能多理解一下他蘇武為何要做某些事,是為了讓李綱在某個時候,心中能多幾分自我的和解。
蘇武說得一語來:“你回去之後,問問他……願不願意調用到京東兩路來為官……或者,入京也行。”
“好,此言我當帶到。”盧俊義點頭來。
蘇武又說:“你還與他說,大名府兵馬都監索超,大概不久就會得到樞密院令,調任京東了……便是勸他之意,我自希望他調去旁處。”
不能真成個罪人階下囚了,蔡京之輩,但凡騰出手來一心真要弄他,李綱何以真招架得住?
但蘇武也知道,這事還要看李綱自己的意思,蘇武替他做不了主。
至於索超調動之事,那自是真的,蘇武早早就有此意,隻是一直沒處理,離京之前,蘇武順手給處理了,索超調到密州去,密州有市舶司,海路直接連通江南之地,讓索超去盯著,這也是蘇武的經濟命脈之一。
京東而今大開發,諸多物產,都要往江南運去換錢換物。
盧俊義隻管點頭:“嗯,話語我都帶到。”
蘇武又道:“兄長回去了之後,可把產業多多變賣,索超要去密州,兄長也當去密州置業置產,來去江南的買賣,兄長也順手一些。”
“這是兄弟之大計?”盧俊義就問。
蘇武點頭來:“然也!”
盧俊義如今,對於海路之事,也是熟稔非常,蘇武自是要用。
盧俊義大手一揮:“錢財與我,身外之物也,這輩子,就圖個心中暢快,此事,好說,兄弟放心,我如今就是暢快,回去就變賣產業,往密州去!兄弟做的是大事,是天下興亡之事,我自當鼎力支持!”
“多謝兄長!”蘇武當真拱手。
“這是哪裡話?能與兄弟結義當日,乃是我盧俊義這輩子的福氣,若非兄弟,我盧俊義雖有那什麼河北玉麒麟之名,豈不就是一個富戶而已?那算得什麼?”
盧俊義,自還真就是那個盧俊義,絲毫不變。
卻見盧俊義也起身來:“事也說完,兄弟千軍萬馬在手,事多難理,就不叨擾了,我明後日自回去速速把事情都辦了,兄弟在此處,一定多多小心保重!”
蘇武起身來,認真一禮:“兄長路上小心!”
盧俊義去也,蘇武還送到大帳門口。
蘇武自是還有無數的事,軍中要賞功,就是先分錢,分錢的章程,自也還要報到蘇武這裡來看,不免也還是來日論功升遷的依據。
每次打完仗,這件事永遠是最重要的,要以最快的速度辦妥,這就是蘇武的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