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都是什麼樣的地方呢,至研君?”一行三人表現的好似都很新奇、興奮一般,目光齊齊望向他。
“現代樣式的工廠、開放的大學課堂、民主的議事決策方式等等,這裡麵各方麵沒有高下之分,齊頭並進,都很重要;另外一點就是這當中又以人們慕強好學為根基,不閉門鎖戶,不妄自尊大,上層有意願,底層有動力,上下聯動,共同來解決落後的麵貌。就是所謂的上下齊心,多方有利因素的相合,才造就了現在這樣的局麵。”
“現代樣式的工廠帶動了生產效率的提高,使得社會上物資供應充盈,而隨著物資充盈供應或者說規模化的生產,就會使得這些製品的原有價格下降,從而讓人們買得起、用得起。買得起、用得起的同時又消耗掉社會上的存貨,從而能促使工廠開足馬力來供應更多的物資來;人們從買不起、用不起到買得起、用得起來看,這就是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典型表現;教育的普及和加強,提高了國民的素質;同時由於社會的進步,用工需求大增,使得人人有事做,個個有錢賺;而隨著人們受教育的普及和提高,漸漸的,人們對事物的看法大部分會逐漸的趨同,這又提高了人們的凝聚力。民主政治中大家各抒己見,求同存異,以利於家國的方式前進。啊,至研君,這很典型啊。我怎麼都沒想到這些有代表性的東西呢?可能總是從外麵路過,因為司空見慣了,所以才會忽視了這些吧?”葛自澹好似恍然大悟,像個小學生一樣茅塞頓開的如此這般說。這頓時讓亨亞日刮目相看,一個大大的服字在心底閃爍不止。
“自澹君這樣總結的很好。看來也不是沒有想過,隻是離這些環節稍遠,沒能往這一步深想罷了。”
“這也是受你的啟發才有的想法。”
恭維的話人人都愛聽,酒井至研看來興致很高,他接著問道:“聽你剛才所說,你們在茗都大概也不會久留,那你們大概要會留多久呢?”
“看情況吧,估計至多七、八天的樣子,手頭上的事大多都已完了,就是等後續的消息,一旦落實後就出發。”
“這樣吧,你們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帶你們到我剛說的那些地方看看。大學課堂該是不成的了,現在暑期,不過也就是些許遺憾而已,以後總是會有機會的。再說都是受過教育的人,說說情況,大致也就都能明白。大學的課堂主要是一種開放的心態,學生和教授之間不拘泥於一種灌輸,而往往是通過啟發學生的想象力和創造力,以便更好的掌握新學的知識,是真正的教學相長。至於那些工廠,有代表樣式的像電廠、水廠、鋼廠、機器製造廠、船廠、車廠、槍炮廠等等一類的,要說最具有代表性的還得是電廠和鋼廠。它們是其它各型工廠得以生產的基礎,而且往往又是其它工廠的典範,規模夠大,代表的水平往往也最先進,是最能代表我們這個時代的。至於船廠、槍炮廠等等的都也有賴於它們而來,是另一種的應用方式。好在我和茗都電廠和鋼廠的工會都有些聯係,這方麵的事也容易辦,麻煩一點就是議會旁聽。這個往往需要預約才行,到時候找個不那麼熱門的小廳,我們去旁聽一回也好。”
來訪三人聽得酒井至研的話,都麵上帶著笑。隻葛自澹出聲道:“如此,實在是太謝謝至研君您了。原本總感覺有些缺憾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現下不但落到實處,還都被你迎刃而解了,真是固所願也,不敢請而。”
酒井至研也笑著說:“快彆這麼說。其實啊,我也是給自己找個理由出去逛逛,這樣就不用一直留在家裡討嫌了。”說完,眼睛還瞟了一眼自家夫人,搞得婦人苦笑不得的。
夫人說道:“你和自澹君若做的是正經事,誰還會胡說不成?”
事情既然已經談妥,葛自澹有心情扯些閒篇,他問道:“至研君,你所說的主義具體指的是個什麼東西?”
酒井至研說道:“咳,說起來這是從西洋傳過來的一種新思想,主要是從卡爾馬所著的《錢財論》上引申出來的東西,它主要是講……”
酒井至研的話才剛起頭,就被夫人打斷。她言道:“在家裡就不要再講這些東西了吧?”
說得酒井至研一臉的尷尬。葛自澹也瞬時明白,這個話題應該是這家的禍亂之源,談論它是不受歡迎的,所以自己也覺得有些失言,趕緊補道:“不管哪種主義,我看現時都還隻是個人主張,那些過來搗亂的人都起的什麼心思是顯而易見的,江湖事江湖了,不禍及家人,這做法也太下作了些。”
婦人接口道:“誰說不是呢,按說我一個婦道人家也攙和不了那些事,隻是到家來搗亂就太過分了。”葛自澹看到酒井至研的尷尬,隻要轉移了話題就好,免得在那一件事上糾纏不休。
葛自澹問道:“至研君,我們的參訪行程該當如何來確定,你給拿個主意?”
這個話題看起來是無害的,女主人就沒有多言,不過也並沒有離席,防患於未然,即使在家也未放鬆警惕,看來是受害頗深。
酒井至研說道:“我們明天先去茗都電廠,後天去鋼廠,這些地方我們到時直接去就行,議會那裡旁聽的事,我托人打聽一下,後麵應該也是有機會的。電力是人們生活工作的基礎,更不用說其它各種工廠了,先電而鋼。”想了想又說道:“這樣,今天時間還早,你們有其它什麼安排沒有,要不去我們學校看看?”
葛自澹笑著說:“那實在是太好不過了,今天除了拜訪你也是無事。說的我也向往的很,我這當年的學生,也還從沒從教授的角度去看過學校呢。更對至研君教學地方的興趣也大的很,早田大學的名頭響亮,我當年也是向往的很,隻是遺憾的沒能夠考入,至今唏噓,隻能是希望孩子們以後能有堂堂正正進入學習的機會了。讓亞日看看,提高些他向學的動力,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哈哈,你倒是想得好,一舉多得。這樣我們就走吧,這家我是呆不下去了的。”
哈哈一笑,酒井至研說到做到,也不管客廳裡還有客人在座,自顧的回臥室換衣裳去了。出來後,他對三位訪客說道:“走吧。”
於是三人起身和女主人辭行。女主人終是相信三人的來意,隻臨走時,帶著歉意說道:“請幾位貴客勿怪,我也是被折騰的怕了的,教授的年歲也大了,禁不起折騰,刻薄的地方請你們多包涵。”
葛自澹連連說道:“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你們用餐的時候請多費些心,彆讓他喝多了。他這人好酒,偏偏酒量不行,隻酒後算還老實,不然也真不放心他就這麼外出,年歲這麼大,孫輩都已經有了的人了,總還像個沒長大的人一樣。”
“夫人,請放心吧,我明白該怎麼做的。”
知道了酒井至研的一些嗜好,倒是個意外的收獲,這樣也是更快接觸熟悉一個人的好方法。人們之間哪有那麼多的戒心,都是尋常人做著尋常的營生,都有事情的情況下,也沒誰去特意惦記你的那點東西。說不定你之蜜糖,我之砒霜,也說不得的事,總把自己的哪些太當回事也不是辦法。
幾人出門後,亨亞日無意間一回首,見酒井家的大門又立馬緊閉了,還似有意無意間,把酒井家的門牌也做了些遮掩,心說:這也太過了吧。
早先三人其實已經逛過了早田大學,隻是這回在酒井教授這位內部人士的帶領下,觀感更是猶自不同,更何況尚能進去一些早先觀訪所不得入的實驗室、圖書館、學校禮堂等等之類的場所。每到一處,亨亞日都受到一次衝擊,這和他早先所以為的學校,甚至是他現在正在讀的所謂新學,看起來完全像是兩碼事。學校還能辦成這樣?亨亞日在餘斛的時候,交際圈子尚未完全打開,還沒進去過餘斛的大學,國內的情形是否也是如此,他自然不得而知,但也存了返回後一觀的念頭。這觀訪的行程完全是為了他自己,所以隻能壓下心頭的遐思,對所過之處,看得仔細,看得認真,或在他的潛意識裡,這樣的樣子和學風才是他心裡所謂學校真正的樣子。無謂那些所謂的幼教啟蒙,還是初、高教之類的學校,照本宣科的,既刻板僵化又無端的惹學生討厭。能激發向學之心的難道不是那些未知嗎?把未知以有趣的方式體現出來,從而激發學生們的熱情來,不是一種更好的教育方式嗎?
這次的觀訪行程完全以一種全新的收獲樣式展現在亨亞日麵前,惹得他整個行程熱情勃發,看到每一處的場景似乎都充滿了新穎和神奇,恨不能把這都刻在腦海裡,他也在時刻提醒自己,自己隻是過目難忘而已,並不是不忘。或隨著時間的推移,關注點的轉換,自己生活中很多的經曆都會模糊而不可見了,並不像河野正雄的那個包一樣,想要什麼,隨手一掏,總有自己想要的物事出現在自己麵前。咳,難忘為何是不忘呢?這一刻,亨亞日起了往日少見的貪心來,對自己的天賦頗感不足,事情不得如意。
葛自澹自然也看到整個再觀訪的過程中,亨亞日的情緒一直很高,隻是在最後時刻,稍稍有些沮喪,心裡雖有些疑惑,但一切都要待到事情完結之後才好說。中午的時候,四人是在學校的食堂裡用了午餐,因為還有一些教授正在學校裡做自己的課題研究,所以學校裡一些後勤服務部門還在開放著,亨亞日也是第一次嘗到大學餐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現時尚在這裡用餐的都是教授以及一些研究人員等等的原因,飯菜的味道居然相當不錯,就連亨亞日這一向不大喜歡的少年,也不禁吃了個肚圓。
午後整個學校觀訪行程結束後,酒井教授還把三人帶到自己的辦公室茶敘。辦公室裡,酒井教授給三人講了他所謂“主義”的事,以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這一番談,讓亨亞日對成人世界的遊戲也有了初步的認識。原來不但是先生撰寫了看世界、看世間的這些事,卻原來早早就有人寫了從錢財的角度來看世界、看世間的書啊,隻是切入點不同,方法不一。先生是從好似一個世外旁人的角度從全局來看世界,來講道理說事情,並不會講對錯、論是非的,隻是把每條道路的情況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卻不會叫你直接去選。而是在告訴你方法之後,讓你自己去選擇哪一條路才是適合自己的,更像是根本法。卡爾瑪卻不同,他似是切入一點後,是帶著強烈的愛憎來撰寫著那本書,支持什麼、反對什麼,旗幟鮮明。不過倒也是也把為什麼支持以及為什麼反對都寫得清清楚楚的,立場鮮明,尋常人都可以懂,語言淺顯直白,卻像是出鞘的刀鋒,不傷人則傷己。二者的高下在亨亞日心裡是有的,倒不是出於尊師重道的緣由,實在是相較之下,先生的論述會更和他的脾胃一些,也不用人喂到嘴裡去。一個是平實質樸渾厚,一個是愛現跳脫淺薄,隻是就引人注目來講,卡爾瑪這種觀點、立場鮮明,更容易抓住人的眼球,也更容易被人拿來利用。而且一旦傳播開來,影響應該會很大,這也難怪有人會到酒井教授家裡搗亂了。這是要掘了一些人的祖墳,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人偷摸的去砸他家的玻璃,甚至給他斷水斷電的。若是有人一夜之間把他的家都給推了,在亨亞日看來,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的,激進得好有一比。是酒井教授想不明白這些事嘛?亨亞日自問自答,自然不是的。然則是為了什麼,亨亞日沒讀過那書,卻不好自己繼續妄想下去。
下午結束時還早,四人就順便到議會大樓去預約了會議旁聽。原本在亨亞日的記憶中,這種高高在上的事情並不是一般百姓可以參與的,想不到在這裡居然可以,不過就是需要彆人審核通過,然後隻能是閉嘴旁聽罷了。恰好有一場是關於興建第二電廠的事要議,這也正是酒井教授一直關注的事,於是他就代表大家預約了本場,各人都把名字簽上。時間確定在四天後,名單確定卻是會稍早一天,防止出現意外。
傍晚時分,三人送已然醉意正酣的酒井教授回了家,好在幾人就在酒井家附近找的和那式飯店就餐,酒井教授飲高了就是酣睡了事。否則的話,把一個醉酒的男人送回他遠處的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葛自澹也慶幸酒井夫人提醒的好,錢財易還,人情難清,這也算是還債的一部分。在把酒井教授安全的交給他的家人後,三人才往秋田居而去。
回去的路上,葛自澹問道:“亞日,我見你今日再訪,情緒頗高,怎麼最後又有點不自在呢?”
亨亞日回道:“先生,那大學的模樣才是我心底裡學校該有的樣子,所謂的新學,也太過於刻板了,又想到自己或要不了許久就會遺失了這片印象,心裡有些遺憾,要是不忘就好了。”
葛自澹說道:“你的想法很好,但是苛求的還是太多了。即使不忘,難道你日後要依樣畫葫蘆不成?隻是受到了些衝擊,就想這有得沒得,卻是多想了。”
亨亞日一想先生說的也對,心下釋然,然則也不想閉口,就施展了乾坤大挪移這絕世神功來,對葛自澹道:“先生,你對那主義怎麼看?雖然那書我沒讀過,不過從教授口中講出的那些話來,我總覺得和先生的五本書比起來,還是格局太小也太偏了,但偏生的,它卻更引人注目,殺傷力還強。”
葛自澹說道:“這個卻不好拿來比較。兩個說的雖然基本上是同一件事,但著眼點和目的並不一樣,歸途也自不同,也就是說初衷不同,所以觀感也會不一樣。卡爾瑪的幾乎所有著作我都通讀過,當然那些書目日後你自然也是要讀的,我在寫東西的時候對他也是有借鑒的。雖說有些東西或是方法是殊途同歸,但一些基本的問題如果不搞清楚的話,就容易被誤導,被帶偏。世外旁人倒無所謂,我難道要去拿一些虛假的東西來唬我自己的學生不成?這個問題你現時也還不用太過在意,但日後卻不可不關注它,研究它。將來它或許會帶來一場風暴,在它麵前,台風、地震這些還隻是等閒事爾。”
亨亞日聽罷心內卻是大駭。不知先生為何會如此說,而台風過後的慘狀,他們可是剛剛經曆過的。在過目難忘者的眼中,這才十天不到的衝擊性場景,依然曆曆在目,宛如剛剛發生一樣。此情此景,先生竟然會說它隻是等閒事?那非等閒的又會是個什麼樣的場景呢?先生之前可從未說過類似的話。想到這裡,這大暑天裡,亨亞日竟不寒而栗起來。
一時大家都沒有說話,直到三人回得旅店,又各自回複了滿血的模樣,各自做著慣常做的事。亨亞日先是把今日重觀所見、所想,以及先生的話語都記完,一時還不能自已,也沒有心思讀史,於是就湊到先生和明宇叔身旁。他也不想去做什麼,於是索性什麼都去不做,早早的就躺在榻上,瞪著眼,漫無目標的盯著屋頂,瞎想一氣。葛自澹和謝明宇自然看在眼裡,不過也都未理,知道他心裡多少存了些念想,想心思去了。不成想,亨亞日躺著躺著,卻在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這還是他自跟隨葛自澹來第一回睡得這麼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