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的第一日,用過晚餐之後,三人沿著甲板散步。葛自澹說道:“珠港那邊說話的口音難懂,你多半一時也聽不大明白,然這也是國內方言的一種,自然就沒有什麼通識讀本這一說了。慢慢聽,慢慢講吧,和餘斛這邊差不多,能懂不能懂的,也不強求,就是個積累的功夫。至於說他們那邊的官方語言,是格裡斯語,這個倒是有通識讀本,而且也很有用,倒是可以先備下。隻你現在就接觸的話,有點多餘,畢竟後麵初教的時候,學校裡是要專門學習的,日常裡,珠港當地人也是以他們當地的語言為主,說格裡斯語反而很少。畢竟也隻是一門語言而已,目前的學業任務也夠多的了,這個暫時先放放,正式學起的時候再說,也可以往後麵多學一些。西洋的國家很多,格裡斯語隻是其中影響較大的一種,另外還有不少,所以他們的語言種類繁多。不過其中也就隻有幾個主要的國家影響比較大,語言傳播的範圍要廣一些,日後你隻要把那主要的幾種語言有所掌握就行,也沒必要全麵通識,不過這是日後比較遠的事了,到時候再說也不遲。”
“先生,我都記下了。”
客輪在大海上航行,而隨著愈往南方去,氣溫也隨之變得越發的暖和起來。先是凍手凍腳的感覺逐漸的消失,厚厚的冬裝捂在身上已不合時宜,而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身上的衣服實是一減再減,棉服已經褪下,厚重的外衣外套也漸次離身。而在第五日快到午時時,客輪終於抵達珠港,離船登陸之際,此時的氣溫甚至有初秋的感覺,雖然衣衫單薄,毒辣的太陽曬得人大汗直冒,稍稍有些酷熱的意思。身著夏裝的亨亞日原本有些擔心是不是少了點的,這下就再也沒感到有什麼不合適的。隻如此,卻是辛苦了謝明宇。離家初時,亨亞日見謝明宇收拾的行裝居然甚少,一個行包還空著半截,這其中還包含有先生送給楊家的禮物,感覺甚是奇怪;不成想這下了船,衣服褪下後卻成了累贅,還得另尋一個行包才能勉強裝下,不過好在這些也都早有所準備。看來先生和明宇叔不應該是第一回遇到這種情況了,也是手熟的緊,亨亞日心內想著。同時他也感覺到這世界實在是再奇妙也不過了的,在這不算短的行程中,從厚厚的冬衣,到夏裝,不過三五日之功,仿似幾個季節更替,氣溫的梯次變化令人印象深刻,而就餘斛和珠港的緯度而言,愈加往北又是一幅什麼樣的景象呢?
大抵是出發前,葛自澹給楊彥之去了電報還是怎的,當三人下船出得碼頭的時候,楊彥之一行人正在碼頭外等。見到三人後,楊彥之讓身邊的人去接過謝明宇手中的行李,他自己則先是給了葛自澹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又和謝明宇握了握手,最後拉著亨亞日的手,招呼大家往不遠等候的馬車行去。
一行人彙合之後,分乘了兩輛馬車次第而去,楊彥之和葛自澹乘坐了第一輛,謝明宇和亨亞日再加上他們攜帶的行李,乘坐了第二輛。馬車一路前行,亨亞日坐在車上,一路打量著這沿途的景物。珠港明顯也是因港而興的城市,隻是和和那國的江戶港和離高的津門港明顯不同,它卻是純粹因商貿而繁榮,南來北往,從海外眾多地方彙集天下的財物再往大陸內地輸送,然後再收集大陸內地的各式各樣特有的財物再輸送往世界各地。因著世界各地的人來往彙集,除了千篇一律的鋼筋水泥建築外,還分布有各具特色的各式建築,當然最多的還是當地原始風貌的居屋。看著房屋的樣式,亨亞日有眼熟之感,然城市間的道路卻算不得寬闊,大部分城市間的道路上都鋪設有城市輕軌的軌道,行車途中也多次聽得叮叮當當的電車在街頭穿行。
珠港的整座城市並不太大,城市的一端還有一些算不得太高的小山,城裡也多是山地,地勢高低起伏不定,隻得臨海一麵形成的一小片地勢平坦的衝積平原,城市大多由此展開。車行了大約半個多小時,在大街小巷裡穿行之後,終於停在了一座宅院前。這宅院看樣子應該建設的時間並不算長,但樣式卻是古色古香的,複古的意味十足。一行人在宅院前下了車,楊彥之帶領大家往裡進,看門的人大約是見到屋主回來,趕緊大開中門,一行人就簇擁著進了院子。
一入院落,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麵大大的照壁,照壁前擺放了些應景的物件,既有盆栽,又有各種嶙峋的石頭,照壁上除了刻有文字外,還繪有一副開門迎客圖,青鬆、瑞獸、童子一樣都不少。這種製式的東西在德安府老家卻從未見過,亨亞日之所以知道,是從書上見到過說有些建築中有這麼個東西,如今結合實物看後,心裡對照壁的具體形象總算是落在了實處。這種樣式的建築在南方多見,其它的地方就不多見了。照壁分割了道路,楊彥之引著眾人從左邊往內而行,裡麵卻是院落的大廣場,廣場最遠端的東西兩側依牆而設的是花圃,再往內是層次分明盆栽,正中央是一個圓形的假山噴泉形成的圓形水池。水池起沿,而其往外一直輻射到兩側盆栽的就是鵝卵石鋪就的水泥路麵,隻石頭地麵被打磨的很平整,踩在腳下都是一片的平地,並沒有高低起伏和磕碰的可能。水池再往北的內裡方向約八米左右是一顆高大的檀香樹,排成中軸,再往後就是呈門型兩廂對立的吊腳樓樣式的建築,上層二樓對接,除了後方對接而成的房屋外,對著廣場方向的一部分形成了一個露天的大露台。露台上,肉眼可見,鬱鬱蔥蔥的一片,而下麵除了左右各有一排房屋外,形成了個人造的門洞通道。門洞前還放了兩棵金錢樹的巨大盆栽,人們在其間穿行。門洞裡並沒有台柱支撐,也不曉匠人們是如何把這中間的重量分攤到左右兩排房屋地基之上的,亨亞日心裡雖然感到驚異,但這顯然也不是他此時該關注的重點。
穿過門洞之後就是如亨亞日老家般設置坐北麵南的主屋,和左、右兩側東西向的副屋了,都是單層建築,房子沿用的是廊殿式構造,高門檻,深門簷,立柱、回廊、紅牆黛瓦,漆飾分明,一排五開間,除主屋房間闊大之外,其餘副屋建的樣式是一樣的,隻為凸顯尊重,副屋建的要稍稍低上一些,不過房間的數量都是一致的。
這樣就形成了前後、內外的兩重院落,占地不小,而且以後隨人口的增多,前院也是有空地可以添加房屋的,隻是風水布局卻會因此改變不少。這種房屋的樣式,亨亞日作為一個小地方出來的少年,自是沒見過,書本上講宮門次第或是高門大戶的,他倒是見過一些,隻從沒見過楊家現今的這副模樣。說它狹小擁擠吧,它偏偏豪闊的設置了偌大的前院;說它大氣吧,可和人真正的高門大戶比,卻是低調、促狹的多,隻是可能會更實用一些。把想要薈萃的物事都集中在了一處來,雖雜而不亂,講的是融合,而不像彆人分設多處,單取一樣,各呈各的美,並不互相乾擾,強調的是專一。亨亞日自是覺得各有各的好,各有側重的同時也又各有千秋,並不是一個簡單的高下就可以說明比較的了,也有因地製宜和身份相當的含義在裡麵。
當然了,楊宅的情況也讓葛自澹和謝明宇看得很是興奮,這種格局他們也未曾見過,可能是這一方獨有的特色吧。楊彥之一路給客人介紹著情況,一路把三人引到內院的東向副屋中來。一入東側副屋的正房,內裡的人正忙碌的準備著,大抵是借到消息後,才開始動手的。
因為剛下船的緣故,一路雖說不上風塵仆仆,但多少還是有些異色,楊彥之就讓三人先去簡單洗漱一回之後大家再聚。恭敬不如從命,三人自然也高興如此安排,接風洗塵也大概如此。這時就有人引著他們三人去了北側的廂房,因為天熱,洗起來也簡單、方便,而且這裡的供排水以及冷熱用水簡直和亨亞日曾經住過的高級旅店一樣方便,還沒有異味,尋常人家的家中哪得這種爽利?很快的,三人分彆洗完,又被人引入正房,此時楊彥之和一位約莫二十八、九歲模樣的男子正在一側坐著邊說話,邊等著他們的到來。
其時酒菜已經準備到位,上了桌,正等著三人入席,一見到三人進來,楊彥之二人趕緊起身,迎上前去,一番謙讓後,主客的主位分彆讓楊彥之和葛自澹分彆占了,楊彥之又把亨亞日拉到身邊來,讓剛陪他說話的人和謝明宇各自打橫坐下。
大家坐定之後,楊彥之看了看葛自澹,隻是葛自澹攤了攤手。客隨主便,於是他又看了一眼早先和他說話的青年後,方才說道:“今日是家宴,沒有外人,客套話不講,家裡也就隻有我這胞弟嚴之過來,也是我早先說過最先來的那位。葛賢弟、明宇老弟,我們相交的時間很長了,彼此深知,說起來就嚴之生分些,不過也都不是外人,給你們接風,還有亞日賢侄,說實在的,我很感謝你們給我的這份信任。嚴之,給大家把酒斟上,亞日這裡上些牛奶和果汁。”
楊嚴之斟酒,一旁伺候的人把牛奶和果汁端到亨亞日近前,卻聽得葛自澹說道:“我們要感激你的盛情才是。走前,我和亞日講過,我們既然到這裡來,自然就存了厚顏來叨擾你們的主意。而且不管是在餘斛,抑或是珠港,很多時候都是受你多方關照,受益頗多。當然也有一些話要對你講,這個待你有閒暇的時候,我們再好好的說一說才是。”
楊彥之說道:“賢弟,我也有很多的話想要對你講啊。信件和電報吧,總是不如麵對麵的爽利,也正好我們想到一處去了。這些就不多說了,賢弟,歡迎你們遠道而來,我們共飲此杯。”
“好,來滿飲。”
一時,賓主儘歡,亨亞日吃的也不錯。眾人用完午餐,楊彥之的胞弟嚴之就告辭離場了,眾人也都理解,席間聽得楊彥之介紹說目前生意的打理上以楊嚴之為主,楊彥之退居幕後,主要是處理些官麵上的事情,而目前生意還單一的很,隻是立下了足,一定程度上打開了局麵,離興盛還遠的很。
幾人退到一旁吃茶。楊彥之說道:“賢弟,你們三個就在我這廂房裡住下,目前老家裡人都還沒讓他們過來,想著把這麵的局麵打開之後再說。所以現在人口也少的很,房子也就沒有多置,雖說目前也已經不算少了,但要是父親他們這一輩的都過來的話,還是顯得擠了些。”
“這房子不錯,建的也講究,是你過來之後置辦的吧?”
“是的。嚴之早先準備選的是那西式的一層層的樓房,按各家各戶的準備,隻我怕家裡人來了住不慣,尤其是老人,辛苦了一輩子,閒不下來,所以考慮還是這種帶院子的更好,而且還另有可以自由發揮的空間。尋到這裡後,感覺不錯,就買下了。這裡原來住的人聽說是舉家下南洋了,房子空下了一些時日,一直也不好出手,我這也算揀了個便宜,房子比餘斛那邊要便宜不少。”楊彥之說到這裡,禁不住的有點驕傲起來。
“考慮得很周到。這裡的情況特殊一些,人們來去匆匆,即便在這地方安家的,一般也是小家,用不了這許多的房屋,而本地大的家族,都有自己的老屋,這種房子受冷遇,於你卻是恰到好處,是兩相宜。”
“你算說著了的。這邊一般居家三五人的房子,倒是搶手的很,不過我們也未曾起意過。”
“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特點吧,找到了,找準了,總是能成事的。”
似是想到了什麼,楊彥之停頓了一下,說道:“對了,要不你們先休息一下,我們晚些時候再談?你們這一路上也該是很累的。”
“還好吧。給亞日找個地方歇歇先,我們說說話。”
“好。”楊彥之一邊答應,一邊喚過人來,吩咐了幾句。
於是謝明宇和亨亞日招呼過後,就跟著來人去了。隻謝明宇跟著同去,楊彥之見怪不怪的,顯然也是知道他要張羅一下亨亞日的物事,把他安頓好才行。亨亞日自是知道大人們說話自己是插不上嘴的,也不能打岔,除非有人問自己的話,否則,自己是隻能乖乖的在一旁聽著的份。可能對大人而言,自己閒話卻是耽擱了他的時間,不過隻是聽聽。亨亞日感覺長輩們有不少談話內容其實對他也是會有不小啟發的,就像剛才先生說到各地自有特點,找準了就能成事一樣,他有時就忍不住想問些自己心內的疑問,這自然是無關學業。
正堂裡,葛自澹和楊彥之在敘話。葛自澹把這次自己三人來珠港的行程打算講給了楊彥之聽,楊彥之自然聽得也是欣喜,說道:“其實我來了這麼些時間,有時也會出去轉轉,隻是都在這周邊,並沒有去多遠。心裡想的儘是些俗務,總也尋不到些靈光來,要是我們這一脈都過來了,老家那邊的營生給了其他房,雖說沒有便宜外人,多少還是有些可惜,而且那許多人口過來後,安置上也是個不小的問題,心裡也是鬱鬱,就沒什麼心思多走。日常營生那些有嚴之在照料,我在這裡多也是無事,說是主持大局,實則閒了下來,這回正好陪你們四處都走走,順道也到埔門去看看。雖說近的很,可也從沒有起意得空去看看,這回倒是好了。”
“其實我這次來,對你們在這裡的事是有些起意的,心裡也是有了些打算的,說不上是臨時起意,隻是早先和這裡沒什麼相乾的,自你下了大決心,準備舉家搬遷過來,倒是給了我很大的啟發,所以也才有了那些想法。再說也隻得你們過來之後,我所想的事才會有些契機,值得去做一做。隻是這些目前還停留在想法的層麵,真要實施起來,也還需要不少的前期準備,本來卻是要等年後我們轉過、看過之後再說的。之所以提前說起這些,也是看你自己這許久的拿不定主意。其實你也不用著急,不差這些天的,再說忙了一年到頭了,難不成最後幾天才想起做事來,也要有人願意陪你一起做才好。這段時間裡,你也在看過之後多想想,我也一樣,說不得你也會就此有了更開闊的思路,產生了更好的想法也不一定。”
楊彥之聽後大喜。一則是葛自澹在他眼中實在是非一般的貴人,這時甚至主動的要和自己談自家日後之事,實在是再好不過了的,相信他的眼光實在是超出自己太多;二則是他從葛自澹的字裡行間裡聽出,似是葛自澹自己也有意來參一腳的意思,這如何能不叫他大喜呢。早前在餘斛時,太多的便利,大好的局麵下,有人上趕著來送錢,葛自澹都從未意動過,這回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反倒有了意思,若不是有切切實實的利益所在,說什麼他都不信。他自然對葛自澹的君子生財,取之有道,也是更加的佩服,非是不能,實則不為而。有些利益雖唾手可得,但不可取;有些利益雖說取之不易,但取得心安,取得理直氣壯。
楊彥之寬心之後,心思也活絡起來,說道:“我來這裡也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了,這兒和我們那邊的區彆還是挺大的。初來咋到的,不說其它的,就他們的方言於內地的差彆實在是很大,我也是現在才慢慢摸索出來些名堂,正好也能勉強給你們當下向導。”
“這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