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來鐘的時候,太陽開始變得溫和起來,楊彥之邀請大家外出,去自家的店裡用餐,一則提升些人氣,另一則就是早先在店裡張羅的楊嚴之先趕回一趟相請。兩地的距離並不太遠,而且這麼來回的走一走,吹吹不遠處刮來的海風,在這如秋的冬日裡,即使隻是想想,那感覺也是很好的。
在一行人走出楊宅大門的時候,楊彥之突然說道:“在這兒住下也有些時候了,每天都這麼進進出出的,隻我每次出門,總感覺這房子似是哪裡好像不對一般。可這來來回回的看,怎找不到個所以然來。你們也且看看,可是哪裡有什麼不妥的麼?”
“不知道是不是少了樣東西?”葛自澹說道,隻是說的隱晦。
“少了樣東西?”楊彥之自言自語道,隻是自己一直未能體味得出。
亨亞日也隨著眾人出了門後,聽得先生和楊彥之的對話,本能的回望了一眼,外麵的大門前空空蕩蕩的,和內裡充盈的內院相比委實少了些什麼,心下不由一動,口中低語道:“難道是鎮宅的獅子?”
不想這句話卻是讓他身旁的楊嚴之聽得,他口中喃喃的說:“獅子,獅子?”隻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楊彥之拍了下腦袋,轉過頭對走在後麵的胞弟笑著說道:“十二弟,行啊,這回有長進,可不就是缺個鎮宅的石獅嘛。以前隻是覺得哪裡不對,剛才賢弟雖說提醒了一下,隻我還是沒能反應過來。這回卻是十二弟反應得機警,確實是,一旦把石獅擺上,這感覺就完整了的。”
楊嚴之紅著臉說道:“這可不是我想到的,是亞日小兄弟。”
“啊,亞日?”這話說得楊彥之一愣。他先是看了看葛自澹,說道:“賢弟難道說連這些也教的嗎?”
葛自澹笑了,回道:“這些玄學的東西,我也不懂,我怎麼教?你且聽聽他的道理。說說看,亞日。”
亨亞日不想這球踢來踢去的,居然像回旋鏢一樣,又回到了自己腳下,紅著臉說道:“楊叔說笑了,我隻是剛才回頭看了一眼,見外麵大門前空落落的。心內就想到內裡不管是園子,還是門道、露台,甚至是內院裡,都布局陳設規整有致,充盈而又豐富。而外麵的大門,作為一家的臉麵來說,雖說不好弄的花裡胡哨的,卻也不好太過冷清,本來應當也是有陳設的。可能是這裡的西洋風氣更濃一些,而且西洋式的房子並不大講究這些,所以多也不曾注意。國內不少人家哪怕不是高門大戶的,往往都會在門前設置個鎮宅的物事,一般說來都選的是石獅,所以心內有感,不小心嘀咕出了聲,卻是被十二叔聽到。”
楊彥之聽完,雙手鼓掌,笑著說道:“不能說歪打正著,確實是殊途同歸啊!陰陽風水也是講究布局這些的,不成想,僅僅是從布局上著手,這點疑惑就被你師生二人給勘破了,真是多謝了,後生可畏啊。”轉而對楊嚴之說道:“十二弟,年前恐怕是不及準備了,你日後注意一下,最好請一對有些年頭的來,實在不成,就隻好新請一對了。你留心一些,卻不好拖到日後家裡長輩過來之後再請,那可就誤事了。”
楊嚴之回道:“大兄,我都記下了的。”
楊彥之似是去了樁心事一般,笑道:“這回可是得要好好酬謝你們師生二人才好。”
葛自澹說道:“楊兄不用客氣了,我們這都是外行,說的都是外行的話。亞日也是見識的問題,也不見得就一定得是石獅,講好的話,你最好還是專門請人來看看。趁著現在老人還沒過來,年後也來得及,也好有個應對,即便有些小問題也來得及改。鎮宅沒什麼不妥自然最好,也就求個安心吧,年前的話,我們這正好轉轉,不管是否能遇上,有寺廟、道觀這些的就去上柱香,祈祈福吧。”
“嗯嗯,你想的正好,我一時還麻爪了,差點忽略了這一茬。這邊流行黃大仙,這地方我也知道,就是從沒有進去過,明後天轉到的話,這也算是初到貴寶地的,確是要專門給祂上柱香才好。”
一路說說笑笑間,幾人來到了楊家所開的飯店——楊氏成裕菜,店名簡單明了,意思也是直截了當。姓楊的在這裡開了家主打成裕菜的飯店,有好奇的、熟悉的、思鄉的、覓味的等等的客人,請過來嘗一嘗,這無聲的招呼打的實在。其實正是食客們用餐的高峰,楊氏成渝菜也有一些客人在進進出出的,隻比起周圍的當地特色小店和西餐店來講,生意和人氣上還是不如的。
把眾人迎入飯店之後,楊嚴之帶著一行人入了二樓預先備下的包間,招呼人給眾人上好茶,楊嚴之就告罪就要走開,說要到廚房裡去看看。葛自澹趕忙說道:“你忙先,這時也正是店裡最忙的時候,我們卻不好一直拌著你。再說這裡還有楊兄在,後麵且閒一些的時候,我們再一起說說話。”
楊嚴之趕緊答應下來,然後拱手行禮,告辭出了包間。
葛自澹對楊彥之說道:“楊兄,我們在這生意正好的時候占了座,卻是有些可惜,再說我們也才四五個人而已,隨便找個地方都是可以的,這裡應該用來招呼客人才更合適些。”
楊彥之笑道:“這都是些小事,不值當的。在自己的地盤上,我們也犯不著和其他人擠在一個地方。當初在餘斛弄這門生意的時候,也是想著憑著自己日後方便而已,想不到來到這裡後,倒暫時成了主業了。再說我剛來這裡的時候,每天的客人也是寥寥,後來也是弄了些手段,才慢慢有了些起色。其中有不少多是在你那裡得的啟發,這回借花獻佛的,也要請你試試看才好。”
“聽你這麼說,我還是蠻期待的。”
幾人閒話未久,就有人把餐食逐漸的擺滿了餐桌。葛自澹知道這顯得太過鋪張了,即使楊嚴之也過來,他們五人敞開了吃用,也是用不完這些的,太浪費了。但他同時多少也有些明白楊彥之的意思,這想必就是他當初弄手段的結果,所以也不便多說。看著侍者把這大餐桌布的七七八八之後,楊彥之招呼其餘三人在餐桌前坐定,三位大人上了些酒,亨亞日這裡是果汁。楊彥之把桌麵的菜色看過一遍後,開口說道:“我知道賢弟你們的習慣,隻是今天我可能要倚老賣老的,壞了規矩,先請你見諒,我們邊吃邊說。”
“沒有的事。”
“那還。來,先用些菜,墊墊肚子,免得易醉。”說完,楊彥之當先動起筷子。給亨亞日夾了個鍋仔裡的鵝翅,他笑著說道:“祝你展翅高飛,前程遠大。”
亨亞日大大方方的端起自己的食碟,接過,口中說道:“長者賜,不敢辭,固所願也,不敢請而。”
楊彥之聽到,哈哈大笑,隻對著亨亞日豎起了大拇指。酒菜用過一巡,楊彥之說道:“這就是當初我來之後所使的手段,沒敢在外麵找野廚子,就是和從餘斛過來的大廚一起。一邊調味,一邊自己試吃,把覺得還不錯的菜色給新起個名,試著放出來,看看客人的反應。這樣一步一步慢慢來,才有了桌麵上的這些,雖說還有一些,但也不多了。這也正是當初在你家裡考察那諸葛青時,你說的那些話所給我的啟發。剛才嘗過些,還對胃口不?”
葛自澹點了點頭,回道:“都挺好的。通過調配特色菜肴,來慢慢的抓住一些客人的胃,口口相傳,生意日漸興隆,你做的不錯,心思不會白費。”
楊彥之接口道:“還有一些是當地人慣常喜歡用的食材和餐點的樣式,像那鵝、煲仔、煲湯等等的吧,另外還有一些藥材弄的藥膳配伍等等這些。”
“你做的不錯。這些事原本並不值得你費這麼大的精力來做的,隻要是熬過了開始的這段艱難時候,生意慢慢上了正規,就可以交給彆人來打理,想的也不差。”
“賢弟真是知我。原本也隻是為了打開些局麵的,不過局麵打開之後,我反倒沒了什麼興趣,看來我就是勞碌命,做不得那富家翁。這閒下來後,就有點心裡發毛,無所適從的,但又離不開,你說我這心裡奇怪吧?”說完後,又接了一句道:“先不說這些,來,我們再飲一杯。”
說完,三人共飲。
“你現在在這邊的有多少人手?”
“算上這飯店裡的,再加上我們兄弟兩個,也就五六十號人吧。”
“其它還做什麼了沒有?”
“除了飯店的這些和家裡的,其他多沒有什麼正經事做,有時會讓他們當中的一些人輪替著去碼頭幫幫忙,就是上貨、卸貨這些。其它時候每天裡多是閒逛,要不就給家裡打打雜、幫幫閒,不過也都約束了,在這種地方,讓他們彆給我惹事就好。”
“是家裡的老人,還是餘斛那邊的?”
“都有,不過多是些老人,跟著我少的也有三四年了,長的二十多年的也有。”
“家裡都安置好了?”
“都沒什麼問題,說得上是過命的交情。主要是當初見他們生計艱難,才收了些人充充門麵的,你也知道,家裡的那生意也少不了人來幫忙,用誰都得用,就這麼一來二去的,人慢慢聚了些起來,有點多,過來的也隻是一部分。不過目前在這邊的,主要靠著飯店,再打打零工,基本上還能維持著,隻是無所事事的時間長了,日後就有些不好說了,得有些正經事可乾才好。”
二人說得像啞謎一樣的事情,意思估摸著也隻是身旁的三人能懂,亨亞日隻是聽聽,並不多加理會。於他還是很遙遠的事情,自己讀書還忙不過來,哪有什麼閒心思關心那些。隻他見三人邊吃邊聊的,葛自澹好像一下子又陷入了沉思。
不過,未過多久,葛自澹說話了。隻聽他說道:“有些事本來是計劃年後一起和你談的。不過有些枝節提前說一些也沒什麼關係,你也能提早做點準備,讓他們早些安心也好,年也能過得開心一些。”
楊彥之欣喜,端正身體,停下其它動作,盯著葛自澹說道:“賢弟請講。”
“不必要這麼正式,日後談正事的時候再來也不遲。”說完又跟了一句道:“你的那些兄弟自然有不少三教九流的,這些人有什麼特點呢?”
葛自澹也不等楊彥之回話,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就是消息靈通。你切莫小視了這些消息,這消息有不少其實就是商機,如果你能從中發現什麼,自然不會沒有機會。可能是你初來咋到,對一些情況還沒有適應下來,一旦熟悉了,就你們總是在生意場上打滾的人,怎麼可能抓不住呢?當然了,並不是說讓你道聽途說的,你自己多加注意甄彆,另外也要多留些心,耐住性子慢慢來就成,把路越走越寬就好了。這樣的話,你的那班兄弟就都會有事情做,隻是有些事我還是建議你保持之前的那種心思,切莫急躁,若是心切使得牽涉過甚,就不是讓你們移居這裡的心思了,慢慢來,隻要不是危及自家營生的,就暫時莫要理會,再說以你的性子,事成之後,也總是能找回場子的。我剛剛說的這些不是讓你在當地去闖江湖,操持那些賤業,靠著刀口舔血和欺壓良善來發財,那都是些小道。即使得些錢財來,且是要虧心的,非但是上不得台麵,傾覆之禍也隻在瞬息,我想你多半也不會那樣做。如果我幫你出這樣的主意的話,那不是在幫你,實在是在害你了,日後我要和你談的自然也不是這些。不是我誇口,事成了之後,若是想要博得個尋常的富貴,那是稀鬆平常之事。”
這話似是一下子把楊彥之驚得呆了。他們楊家在原州富則富矣,隻是與貴無緣,多少代、多少人的努力,可是在官場上依然收獲甚微,富貴兼得之事是多少輩人的期盼,於他而言,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年輕的時候他都未乾成的事,現在都已經是做爺爺的人了,反倒有機會能成事,這豈不是咄咄怪事了?不成想從葛自澹的這簡單的三言兩語中竟是覓得了機會。要說葛自澹說大話吧,按照二人相交這麼久的經曆以及他平素的理解來看,這是極不可能之事;至於說誆騙於他,葛自澹自己從中什麼也得不到,這自然也是不可能的。想他既然這麼說,就是有成事的把握,楊彥之的心思再次活泛起來。以前僅是重視,這一回隻能是全情投入了,帶著期盼的眼神看向葛自澹。
亨亞日聽到自是心下也吃驚的很。他知道先生不是說大話之人,沒有把握之話提都不會提及,日常裡也不在意那些錢財權勢之類的東西,可以說是無欲無求、閒雲野鶴一般。隻看說那話的樣子,自然是心裡有著切實打算的,這大違他一直以來的表現,隻是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呢?亨亞日想著想著,心裡不禁想到葛自澹在那看似淡泊寡欲、無牽無掛的外表下,實則是至情至性的一個人,他如此做自然隻有一個理由,就像當初他托付給自己的事情有關。咳,自己終是沒有長大,拖累了先生好多事,這些還得他親力親為的。都說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勞,自己什麼時候才能真正負起責來呢?
幾人似都被葛自澹剛才的言語所震動,一時都沒有說話,隻楊彥之看著葛自澹的眼神比之以前又有了明顯的不同、之前的尊重多是停留在傾慕其誌氣高潔以及朋友之義上,而且相交對自己有益又有利,於是就有所仰視,但自己的心底裡,未必就是真正認同的。畢竟他的世俗氣還是要多一些的,懂不得那種真正的驕傲,隻這回被折服之下,不自覺的放低了身段。彆人不是沒有門道,彆人的門道是你根本不懂,而且彆人也並不把那些蠅頭小利放在眼中,更何況那些雞零狗碎的汙人耳目。旁門左道需是不屑一提,一旦下場,光明正大不說,所圖之事也必大,想不到自己多年來的不離不棄、殷殷相交終於要結出豐厚的果實來了。楊彥之心下之激動,自不待言說。
隻聽葛自澹接著說道:“就著剛才的話,我再多提醒你幾句。楊兄,江湖事你之前在餘斛把握得很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也不做那些傷天害理之事,真是不錯的,這也是我們當初相交的基礎。這裡的情由不說,可能是你之前有著正經的事做,也看不上那種行徑,所以把持的尚好,隻看你這回來珠港之後,仍然能保持住這份定力,先是通過把飯店經營入正軌,穩住了人心,然後徐徐圖之。想法不錯,我隻是怕時間久了,找不到合適的路子時,你再被一些人攛掇著,難免不會去想那些汙七八糟之事,畢竟環境變了,這也是我最為擔心的地方。同時也怕你野路子走多了,反倒回不到正經路子上來,說來還是我當初瞎出主意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