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自澹的話剛落,楊彥之幾乎同時是一頭的冷汗。他倒不是真就沒有起過野路子的意,隻是不是猛龍不過江,他這初來咋到的幾十號人,一旦和當地的一些勢力有了衝突,真正火並起來,未必夠看,再說自家也是損失不起的。本意是靠這些人來做橋頭堡的,立穩腳跟後,好在日後國內日漸糜爛的時局中,給家人留條後路的,在這還算安定的地方裡討生活,卻不是過來惹禍的。他們楊氏祖輩上也不是靠這些撈偏門起家的門第,偏移主業也是前途未卜。當然,這可能會富,但基本上是於貴無緣了,誰都知道你是怎麼回事,那些尊重也隻是對刀槍的敬畏罷了。然你乾得過持火器槍者麼?一個巡捕就會讓你家宅不寧。
葛自澹不理楊彥之的表現,接著說道:“你日常裡要是有多看新聞紙習慣的話,一些大路消息該不陌生,完全可以和小道消息相結合來看。裡麵不管是時政消息,還是天氣、災禍什麼的,抑或是花邊新聞,都是有用的消息。當然了,如果沒有專門的人來做解釋、說明,你自己一時未必能看出什麼來。至於說那得來的那些消息該怎麼去處理,自然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你也不必在意。隻是你看的久了,見的多了,那當中的好處,你日後自然能弄得明白一些。另外這些就像當初我們在市場上淘古玩一樣,也能增加些個人的修養和品位,在日後的一些社交場合上,說不得就能給自己增添更多的分量。但這都不是重點,甚至說,你自己注資或是買下一個新聞社其實也不算什麼虧本的買賣。隻不過,你在新聞方麵是個門外漢,不懂新聞這行當中的一些關竅,而且身邊應該也沒有懂新聞這一行的人,放手讓他去做。要硬生的去做的話,就不值了,況且這樣的機會也多得是,又不單單這些。而且就拿你熟悉的飯店這行當而言,其中不少名堂也是可以拿來做做文章的,我就不多說了,你也顯然誌不在此。”
葛自澹的這話讓楊彥之又是一陣沉思,他從未想過還有往新聞社這個行當來發展的一日,雖說他有時也會自詡是生意場上的文化人。隻對那文化人的生意經,他卻是一無所知,甚至是飯店這說起來自己算是純熟的行當,自己一直也沒有把它當作正經事再做,這回葛自澹的這一番話卻點醒了他。是的,機會多的是,但看你能不能發現,至於抓不抓得住他並不擔心,擔心的是自己發現不了。錢這東西,不說他們楊家這一大家子了,單單就自己也是有著不少的,隻不好坐吃山空罷了,同時對自己的眼光仍舊停留在江湖上的打打殺殺而感到羞愧,這卻不是一個正經生意人該起的心思。
葛自澹接著說道:“再說你手裡的那些人吧。我剛剛跟你說過的那個意思很清楚,你自己先掂量掂量,最好的是發揮他們各自的長處,彆用偏了。你比如說,不管餘斛也好,珠港也罷,它們共同的特點是什麼?就是海邊。既然在海邊討生活,都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在這裡,海就是必不可少的,那些懂得海、出過海的人在這裡也能派上新用場。你可能之前沒做過的那些行當,但你也完全可以通過他們來慢慢的做,一方麵解決了活計的問題,另外也相當於試試水,這就是開疆拓土了。當然了,你身邊行商的和打打殺殺的人不缺,這些人也各有長處,也是必不可少的,日後自然也能派得上用場。能不能用、怎麼用、怎麼做,你一貫也是有主意的,等以後生意上了軌道的時候,或你最重要的事情說不得就是在這選人和用人了。這世上的錢總是賺不完的,也賺不夠的,自己也不好把彆人的路都堵死了,但在涉及到自己的根本之事時,卻要謀劃好。什麼時候該隱忍,什麼時候又絕不能手軟,把握好後,自然沒有不成的道理。”
楊彥之若有所思的,一時沒有搭話,而葛自澹也暫時停下了話語,場麵一時冷清。楊家的生意並不小,他當然也知道葛家同樣也是有著自己的生意經的,而且也很大,隻是一個沿海,一個內地,除了偶然間有族人結親才得相識之外,其餘的並沒有更多的交際。至於葛自澹的背後和經曆他也是熟知,早先還誤認為是因不得家中的扶持,有點假清高的意味,不成想是他自己偏狹了。後來明明有更加可靠和強力的背景,依然能夠隱忍不發,安於西席,實在是非不為也,實不屑耳,這也是使他真正折服的地方。隻是日後相交,他也越發的感覺到葛自澹的深不可測來。而自己作為被家裡派出到餘斛來獨當一麵之人,除了父親多方使力之外,也是要靠自己有些確實的本事能服眾才好。眼界、品位、閱曆、處事等等是有的,但限於守成多過開創,早先家族事業重心始終在內陸。而自身又多也隻在內陸行走的緣故,眼光和人相比,相差的何止是一點點,這都不是用錢可以買來的東西。自怨自艾之餘,還分外為自己的際遇感到慶幸,慶幸的是能遇上,還能成為朋友,更何況這朋友還有些出山的意思。兩相結合,利益捆綁,實在是再好也不過的事情了。或他自身能看輕這利益,不在乎這些得失,但他所關切的人和事,總是少不了的,那些都是少不了利益相乾的,更何況眼前就有他推出來的一位。想到這裡,楊彥之似是一下子心情好了太多,心下念道:我們楊家還是有些好東西可以拿出來的。
繼而,楊彥之說道:“和你商量一下後麵的行程,想的是年前主要在珠港本島這裡多轉,年後這邊稍轉之後,重點是去埔門那邊,隻那邊就要小得多,頂多一兩天就足夠走個遍。”
“這地方你更熟,依你的安排就是,不過我們最遲初七、八的就該啟程了的。”
“怎麼這麼急?”
“急自然是說不上的,到時亞日就要開學了,新年要去新的班級,學業任務不輕,不好馬虎的。”
“好吧,這些都依你。”
“那就定在初五那天,後麵再留些時間,我們詳談一回。把事情確定好後,你到時好把嚴之也叫上,算個見證吧,事情差不多定下了,可以開始之後,我們到時也該出發回餘斛了。”
“好。”
事情都安排妥當,楊彥之心下也是大定。他笑著說道:“後天按說就是小年了,隻這南北的小年還不是同一天,這邊大後天才過小年,搞的我也不知道是入鄉隨俗好,還是保持傳統更妙。實在不行,多敬一回灶王爺就是了,禮多想來神也是不會怪的。”
葛自澹也笑了,說道:“山川異域,日月同天,不說國外了,就是國內的風俗也不儘相同,但無論是那其中的哪一天,都是小年,彆的國家還沒這一說呢。你大約還不知道我們德安府那地方,不說小年,就連大年三十也有不一樣的呢。”
“啊,那怎麼說?”
“讓亞日給你說吧,主要說的就是他們祖屋所在的那一片地方。”
亨亞日見先生竟是要自己來介紹,趕忙說道:“是的,楊伯。隻是這個不一樣不是說日期有變,而是說時刻不同。我們祖屋那裡大年三十,早、中、晚三種時刻是都有人家過的,但有一點是共通的,就是務必要先粘貼完對聯,鳴完鞭炮後,大家才好聚在一起,開始用餐,用正餐。”
“嗬嗬,那你們祖屋那裡必定有什麼和其它地方不一樣的東西。”
“是的。我們那裡地處兩省交接的地方,過往也常有行商來往,一些人家就此落了戶,這才形成了不同的生活習慣,不過多部分人家主要的還是在午時過年。另外更是有三裡不同俗,五裡不同音的說法,人們就連口音也各自不同,區彆不小。不過人們一年到頭來,也就放縱這一回,家人一般也不攔著,喝多了也隻當是熬年了。”
“哈哈,真是說到我心坎上了。那就這樣,都過,後天我們就照北方的規矩過,大後天照著南方的來,我們什麼味道都嘗一嘗。也難怪當初程咬金皇袍加身後,要瓦崗的兄弟們,三天一小年,五天一大年的皆大歡喜。我們這後麵天天小年更甚,歡喜的事兒不嫌多。”說完也是大笑不止。
一餐飯,說說笑笑的,居然用了有一個多時辰,其中楊嚴之進來了一趟,不過敬完酒後又出去忙生意去了。幾人是同桌共餐了太多次,一片歡娛中結束了這回夜宴,隻是三位大人似是喝得有點多,尤其是楊彥之。似是心結得解,喝的是誌得意滿,被晚風一吹,步子稍稍有些踉蹌,不過控製的還好,就這樣,一行人跌跌撞撞的回了楊家,一夜無話。
第二日,亨亞日仍是早早醒來,爬起來後,就照著以往的習慣,跑起步來。隻是他並沒有選擇跑出院子,而是就隻在外院的那場子裡跑圈。人生地不熟的,去外麵跑雖然爽利,但麻煩不少,沒的還讓身邊的人擔心,在這院子裡跑也是不錯的,雖稍嫌小了些,但還是能跑開的,又不影響內院人的休息,也算兩全其美。亨亞日跑步的時候,身邊也有些早起的傭人偶爾的路過,雖然感到些好奇,但這是主家的客人,卻由不得自己打擾,各自隻埋頭做著自己的事情,隻作不理。直到初生的太陽緩緩升起,亨亞日跑得身上漸漸大汗淋漓之時,卻是楊彥之從門洞裡出來了,也正好被亨亞日看見。
亨亞日跑到楊彥之麵前,給楊彥之行禮,問候。“楊伯,早。”
“早。你這是在跑步呢?”
“是的。”
“跑多久了?地方太小了,跑不開吧?”
“還行吧。早上跑習慣了的,剛跑了小半個時辰吧,就是跑一跑的話,感覺一整天會更有精神一些。”
“那遇到不方便跑步的地方怎麼辦?”
亨亞日不明白楊彥之為什麼這麼問,這就有點抬杠的意思了,隻好老實的回答道:“那就沒辦法了。實在不行,就隻好不跑了,早起讀讀書也是可以的,時間總不會浪費的。”
“時間抓的可真緊啊。”感慨了一下,楊彥之接著說道:“那你這強身健體的,就沒想過不需要多大的場地,就能達到同樣效果的活動嗎?”
“這個曾經倒是想過的,隻是一直也沒找到什麼合適的。早先想過跳繩這些的,隻是動靜太大了,影響先生他們和鄰居們的休息,而且這繩子吧,帶著也麻煩,不帶吧,一時也不太好找,有時又老愛斷。”
楊彥之一頭的黑線,這就是不往自己道上走啊,看來隻得自己引誘一下子了,說道:“確實是的。那你有沒想過練練拳什麼的?”
“練拳?”
“對,練拳。”
亨亞日一聽,心裡有些神往。這要說出來,慕煞一群人,尤其當年是身邊的那些小夥伴,早先一個個都謔謔哈嘿的心思萌動。隻是先生從來沒提過這檔子事,他也隻當先生不會,不過自在先生那裡得了那呼吸法之後,自己雖然沒有刻意的去修行過,但在跑步中多有意無意的一直在練,之後更漸漸融入到日常的劇烈活動中來後,於是自己跑步無論跑得有多久,好像甚少有感覺到太過疲累的時候,現在反思起來,這收獲真是不小。亨亞日也曾聽說過有什麼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花拳繡腿的也沒啥用等等這樣的話,所以就沒多想拳腳功夫這些。隻是聽楊彥之現在有意的這麼一提,心頭倒是一亮,勾起了些心思。隻他遲疑地說道:“明師難尋。都說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這功到底該怎麼來練?不說自己瞎練有什麼用了,就是用來活動身體,它的效果到底怎樣也不好說,所以就沒往這邊想過。”
“明師難尋倒是真的,至於其它的那些,那都是有人說來糊弄外人的。所謂練功並不是說真的有什麼內家功夫能打通全身經脈等等的,能讓你劈山倒海這些,隻是要讓你強身健體而已。另外把整套拳法爛熟於心,在使用起來的時候能夠得心應手,這個卻是要靠多學多練的這種水磨工夫,所以有人在這行當內才把水磨工夫這種說成是練功,其實都是胡說了。至於那些外行人為了提高自己的身價,給咋呼成內功這種東西來,更有甚者以訛傳訛的,說打通任督二脈,內功大成如何厲害之類的,那卻是唬人的。當然了,練拳也不單單是能夠活動身體各處關節,就像跑步一樣,更能調節身體各處細微地方的敏感程度,讓你更敏捷,身體反應也會更迅速。不過,想要達成這些,你首先要找對的人,然後讓他教你真正的東西才行。另外,你要是能夠和彆人對練的話,說不得,日後就是和人做身體上的爭鬥時,往往也會無往而不利的。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學一學?”
亨亞日有些遲疑。對這突然蹦出來善意搞的無所適從,亨亞日不知道該不該答應,也不知道該不該拒絕,當然也不好回答說問過先生之後再說,比較說起來這也算是一種先生,隻不曉先生忌諱不。想了想,亨亞日說道:“楊伯,我即使跟你學了拳,也未必能有多少的時間去練,都說拳不離手,曲不離口的,你剛才也說了的,主要是要靠時間打磨的,而我這時間偏偏又是緊張的很,我要是學得不成,難免會壞了你的名聲。”
楊彥之心下笑了。這小子,小小年紀的,儼然已經是個人精了,說話也滴水不漏的。既不開口接受,也不開口拒絕,答的模棱兩可的。你覺得他接受了,是的,他確實說過有學的意思;但是,你要說他沒接受也是說得通的,他清楚明白的說過,他是沒有時間來多學拳腳的,潛台詞是即使學了也多半和沒學一樣。
楊彥之同樣不置可否,隻說道:“我們楊家,尤其是原州楊家溝的我們楊家這一脈,是當今世上正宗的太極拳嫡傳之一,隻是聲名在世間一直不顯。這一部分在於源自祖輩們敝帚自珍,和我們那地方尚武的精神不昌,主要的精力都集中在行商上,對這拳腳功夫看的很淡。但一直秉承著祖訓好幾百年了,也是時候道該變一變了。我與你先生交好,我們也更是有緣,自然是不會讓你和外麵那些人一樣,做些無用功。這倒不說要把你成就成什麼武林高手,隻要尋常三五個人不是你的對手,那倒是沒有什麼問題。這事我自會和你先生分說,隻是你得先有學的意思,我才好張這個口。”
亨亞日明白,這是要先讓自己表態的。他和這這世上成千上萬的少年的心思都是一樣的,心下確實也是向往這些東西,又有哪個少年不是懷揣了一肚子俠義夢呢?行俠仗義之事激蕩了太多人的心:我拳打不平,腳踢不義,再一指戳倒你這個不仁不孝的東西,事了拂衣去,不留姓與名,世上都隻留下他的傳說,讓良善人感激傾慕,令為惡者膽寒肝顫,蕩平世間這所有的不平不義不仁不孝,這種大俠的風範隻是想想,都令人神往。於是,亨亞日不自覺的點了點頭,心道:還好有先生幫自己把舵的,要對自己無益甚至是有害,他總歸是會攔一攔的。
楊彥之也是高興,說道:“那這個事情就這麼定了,我會先和你先生分說的。”
說完,他竟然直接轉身又回到內院去了,把亨亞日給晾在當場,頓時把他搞得一頭霧水的。他知道這楊伯愛送禮,當初也收了他不少的禮物,隻是今天這一大早的,唱的是哪出呢?難不成他這一大早的就是專門出來為了給自己送禮的不成,又怕自己不收,一直辦到送得差不多了才了事?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彆多。對亨亞日而言,原本寧靜、閒逸的生活,隨著父親帶自己上山,從而有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拜師、遠赴餘斛、求學、出遊和那國、離高,再到這次的珠港行,一切宛如夢裡、這卻是在德安府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這些都是怎麼來的?同時,這半年多以來,自己的收獲何其多也!不論是生活經曆,還是學習積累,抑或是眼界、心胸,更有待人接物、為人處事等等這一切。
亨亞日息了暫時放縱的思想,估摸著時間也該差不多了,於是就回到自己住的房間、這時謝明宇已經起了,看來昨晚卻是喝的多了些。難得的,竟比亨亞日晚起。這一見他回來,謝明宇問道:“跑步了?”
亨亞日點了點頭,怕他擔心,接著說了句道:“就在前麵院裡,並沒有出去。”
謝明宇這才點了點頭,沒有做聲,起身給亨亞日準備衣服去了。
亨亞日洗浴完回房,謝明宇就帶著他到正堂去了。正堂裡隻有葛自澹和楊彥之在座,楊嚴之並沒有在,想必是去忙生意去了。楊彥之見謝、亨二人進了屋,並沒有馬上起身招呼大家入座早餐,卻是葛自澹對著亨亞日招了招手、亨亞日見機疾走了幾步,一直待來到二位麵前,才收住腳步,挺直了身體站定。
葛自澹問道:“剛才我和你楊伯聊過一場,也才剛知道,原是他們家是當今之時太極拳的正宗嫡傳之一。隻是家族裡固步自封,非楊不傳,邁不出步子來,加之家中主業變化,所以才一直聲名不顯。隻早上看到你在跑步,身體狀況不錯,毅力也不差,好在又是正長身體的好時候,覺得你如果練拳的話,會是個好苗子。於是他就有心想把他家傳的功夫傳授給你,隻是也不知你的意思如何,另外也是先來問過我的意見的。我也是聽聞之後,才好說給你知、你可願意跟你楊伯學這太極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