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很是豐盛,即使以五人的食量翻上兩番來說,也是用不完的。寓意吉祥又可口的菜肴,煎炒蒸煮炸烤鹵,水裡遊的、地上跑的、天上飛的,江河湖海中的,紅黃青綠黑白顏色的,葷素搭配的,涼熱菜色兼有,讓人胃口大開。同樣的,席間除了亨亞日喝的是牛奶、果汁之外,眾人都在飲酒。飲酒自然就少不了祝酒詞,今次祝酒詞的主賓楊彥之把這個任務交給了葛自澹。
葛自澹也不推辭,徑直說道:“既然楊兄讓我先說,我也就不推辭,這算兄有令,師出有名。這兒自然也沒有外人,說的不到也務必多包涵。今天是大年三十,合家團圓之時,主要是團聚,是辭舊,是感懷,是思念,不過既然是祝詞,那我就感懷,感懷一下這就要過去的一年。在這一年裡,我們大家都起了很多變化,自然也包括我本人,與以往相比,大家也都有了很多的不同。這裡我也不耐一個個的給大家講到底哪裡不一樣,又有啥不一樣?端看我們這些人,大年三十的,卻都聚在珠港這異地他鄉,就可以知曉。變化很多,收獲不少,能遇到你們,又怎麼可能會留下什麼遺憾呢?那逝去的終將過去,往事不可追,人終究是要往前走的。隻是我們可以選擇日後自己想要走的路,走的心安,走的理直,走的昂首闊步,更重要的是要走的無悔,莫留遺憾。為著無悔,為著無憾,我們大家共飲此杯。”
於是四個酒杯、一個牛奶杯背後的人們站起身來,把杯集聚一起,叮的一聲響後,大家舉杯仰頭。就連亨亞日也是感懷,對著杯中牛奶來了個大口猛灌。
第一杯飲罷,葛自澹先自笑了起來,對楊彥之說道:“楊兄,剛剛喧賓奪主了,說的還有點老套,又不合時宜,還請你見諒。你作為兄長,是在場所有人中最受尊重的一位,給我們說點什麼吧。”
楊彥之想了想,說道:“這樣,過年咱們也熱鬨熱鬨的自娛自樂一回,反正比我長的長輩也沒誰在身邊,我就做主了。大家也都準備些祝酒詞來,待會兒說出來讓大家都樂嗬樂嗬。明天是大年初一,就是要拜年,隻好說些吉祥話,不可能像今天這麼自在,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剛才呢,賢弟算是已經給大家祝過酒了,就是對過去,我們無悔、無憾。貼切、實在,我想我們就是該這麼行事。我自己一時也沒想那麼多,這也隻是臨時起意,就邊說邊來,要是不應景,家人們勿怪,你們也趁此機會好好想想,看待會兒該怎麼說。”
他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剛才賢弟說道過去一年他的感懷,而我呢,是個急性子,雖說都一年到頭了,隻是每每都恨不得這時間要過的飛快才好,把這一年當中碌碌的時間都能抹去。然而呢,我的歲數已經不允許我這麼一年一年的就這麼過,這看起來好像是很矛盾,其實不然。我為什麼要這麼說呢?這確是要從賢弟的那個建議說來。我依計而行,於是到珠港來,珠港好啊,把我沉寂的心思都激發起來了。隻是千頭萬緒的,看似處處有路,實則無處下腳,隻自賢弟這次到珠港來了後,我又有了主心骨,有了期待,有了乾勁。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也是這一年發生的事,於是我就越發的希望時間趕緊過去,能有我派上用場的一天,心裡激動不已。然而這又為什麼呢?因為有希望,日後生活也隻會越來越充實,也越來越好。所以我的祝酒詞就是鼓足勁,為將來。”說完他先舉杯,大家再碰杯飲儘。
大家動筷吃了一氣後,楊彥之對謝明宇說道:“老弟,你說說看。”
謝明宇聽到這麼一說,於是起身,舉起杯說道:“為情義。”
於是大家起身附和,乾了為情義的這第三杯。
接下來輪到了楊嚴之,楊彥之知道自己這個弟弟有些偏內向,做些實際的事還行,要讓他想些虛頭巴腦的事,不是太在行,於是帶著關切,望向自己的胞弟,說道:“十二弟,你給大家說說。”
楊嚴之紅著臉說道:“我就是在飯店幫幫忙還行,其它的事也辦的不大好,一直都有賴大兄,也是大兄過來之後,飯店經營商才有了起色。我知道珠港這地方好,比我到過的其它地方都好,隻是行事艱難,我這個人的心氣也不像大兄一樣,就目前這樣能順順利利的就行,也想不了更多的,就算是為了順遂吧。”
楊彥之盯著胞弟,說道:“十二弟,你這句話說的很好啊。過去順遂,現在順遂,將來順遂,多好的事,多好的祝酒詞。”
“還是要有賴大兄了。”
“好,我們再乾一杯。”
……
“亞日,你來說說。”楊彥之說道。
一時輪到了場上最末的亨亞日了,他說道:“我在場間是晚輩、小輩,隻是這過去的一年如在夢裡,長輩們疼我,愛我,照顧我,嗬護我,把我帶到了這個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世界中來,我心裡隻有感激不儘的份兒,隻是無以為報。我時常在想,就是我自己無論再怎麼積極努力、勤奮上進都好,其實到頭來終還是為了我自己,長輩們能從中得到的實則很少。都說讀書明理,理能告訴我自己該怎麼辦呢?我的長輩們怎麼樣呢?我又能為他們做些什麼呢?於是我就想,如果我在學業上能滿足長輩的期望,可以使得長輩們得到寬慰的話,那我是不是能夠做的更多?隻這也是我作為一個學生的本分,好像也並不是一樣特彆的事。於是我又想,除此而外,我還再能做些什麼呢?這時我就想到,如果我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長輩們是不是就能額外的少些擔心呢?這樣算不算是我力所能及的可以為長輩做的事呢?即是這些都隻是惠及自身之事,但我自認為是的。另外長輩們的平安健康對我而言,也是我最大的牽掛。好在大家現在看起來都不錯,所以我的祝酒詞是為平安,為健康。”
“哈哈,就數你這祝酒詞普通,但它偏偏又是最實在也最實惠的,說的很好,大家也承惠,來吧。”
說說笑笑的,酒喝得儘興,飯吃得高興,一頓飯前後吃了二個多小時這才作罷,場內還清醒的估計除了亨亞日沒有飲酒,葛自澹狀態不明外,其他人都喝高了。不過也好在幫傭們也都已經回來了,在男人們的幫襯下把除葛自澹外的三人都各自扶到自己房中休息去了。亨亞日則盯著腳步稍有踉蹌的葛自澹,隻是那道身影對他擺了擺手。亨亞日身領神會,於是就回房間去了。
尋常過年時的午後,是玩樂之時,長輩們彙聚起來玩牌九或是打麻將,輸贏些小錢,也有一些人會選擇去下棋,一些時髦的年輕人則聚在一處玩起撲克牌來,小孩子們則是三三兩兩的的瘋跑遊戲,或四處放著鞭炮,把鞭炮插入牆角、樹間。更有那頑童把引燃的炮仗丟入水窪,甚至拋往牛糞,自己躲在一邊,偷瞄著那被崩的四濺的穢跡到處飛舞,有些甚至會濺到路人身上,他們更是會因此而愈發興高采烈,好像他人越是倒黴,自己就越是高興一樣。這樣的惡趣味雖令亨亞日側麵,但卻記憶格外深刻,因為這樣的事實在並不罕見。
這裡並沒有亨亞日的同齡之人,連一個帶著青稚麵孔的人都少見,所以他也沒有什麼合適的玩伴,至於大人家的遊戲,彆人也是不便帶他的,他也不會自討那沒趣。回到房間後,亨亞日一時也是百無聊賴,雖說他也受得了那份枯寂,但不知是不是因為是過這一年一度最總要節日的原因,實在是提不起勁頭來讀書,即使想要放縱一下自己,也無事可做,想來隻有讓自己疲累一些,或許就會少了那許多惱人的心思。隻是這時明顯不是出門跑步的合適時機,這裡又不是永興裡,更不是德安府,於是亨亞日就起身在房裡演練起這太極三十七式基本式來。
心中無思無想,隻是一味的施展,亨亞日也不知自己演練了多少遍,又演練了多久,隻在不知不覺中待又一整套動作完成,這才收勢停功,身上有些微汗,疲累感卻並沒有如何,隻是感覺自己的內心該調節的差不多了,不再一味的停在那些莫可名狀的情緒中提不起讀書做事的精神來。看了看表,時間已經到了下午五點多,竟是在不知不覺中演練了兩個多小時,不過這番情緒壓製的效果確實不錯,起身去洗浴了一遍,再回屋捧起書來後,也是讀的深沉。隻是讀了會兒書後,亨亞日想到是不是應該過去看一看先生他們怎樣了,又看看時間也快要到晚餐時間了,於是起身出門,往葛自澹房間行去。
葛自澹的房間門大開著,正坐在桌旁飲茶,一旁楊彥之和謝明宇都在一起說話,狀態都還不錯,看來雖說喝的高了些,還是把握住了程度,隻是淺醉,稍稍休息人就恢複了過來。見到亨亞日過來,楊彥之招了招手,亨亞日趕緊疾走了幾步,進了房間,給幾位長輩請安招呼。
待亨亞日行完禮,楊彥之讓他挨著自己坐下,開口問道:“亞日是待著無聊吧?咳,我們這來是打前站的,暫時沒想著讓家裡那些人過來,卻是讓你一個孤零零的了。”
這時葛自澹接口了,說道:“這是我思慮不周了。隻是想著我這邊的行事,沒多想卻是對亞日過苛了的。”
謝明宇倒是沒說話,隻是隔坐拉了拉他的小手。
亨亞日一時又是感動,開口說道:“沒有的事。即使在德安府家裡,我也多是一個人,不大合群的,有時做些遊戲什麼的,事後也會覺得沒多大的意思,多也隻是稍稍參合一下,不肯敗興罷了。先生、叔父、明宇叔你們待我如何,我是自知的,在你們身邊也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孤獨啊這些的。即便是說話聊天上,我隻是聽聽你們說話,便覺得心裡很知足,再說也能從其中受益不少。反倒是和那些年歲差不多玩伴一起比較起來的話,我有時反倒不曉得該和他們說些什麼好,那些遊戲又會比較有意思一些。”
葛自澹歎了口氣,說道:“這就是有得有失吧,一個人不能把所有的好事都給占了。自你父親來尋我,你就走上了和之前不一樣的路,這條路隻有你接著走下去,都將會是艱難的。另外這條路該怎麼走,走到哪裡去,主要還靠你自身去選擇,我們其他人做的就是助力、引導,希望最後的結果是值得的。隻是這個值得是從我們這個角度來看的,至於你自身,目前還沒有充分的能力來做這樣的判斷,我們也是為了讓你早日有這個能力而聚在一起。所以在取舍之間,是我們在前麵的一段路程裡代行了你的一部分選擇,弱化了你的個人意願,隻是越到後來,最終是要在你自身有了充分的判斷能力後,再去選擇自己所要走的路,然後整體來判斷是不是值得的才好。”
楊彥之聽得葛自澹這麼說,心裡也是震撼,這種育人法他是從未想過的。不管是父母,還是其他的師長,總是想要把自己人生經驗中最理想的東西教給自己的後輩,手把手的,讓他們走好路,卻唯獨忘了教他怎麼走,怎麼邁步,想要去什麼方向,怎麼才能抵達;而是指個方向後,就竭力地推著背著往前走。這兩種育人的方法優劣上自然不好說,隻要能成才,就都是好方法。隻是一般人或者說老成持重的人一般是會選後者,雖未必是康莊大道,但後輩的人生路會平順許多,更是未來可期,但是最終成就想要超出前人,那會很難。因為有一個慣性的力量在主導那前人走過的相同的路,而在一旦遇到需要自己開拓之時,前輩碰壁,後輩亦然。教他走路,教他邁步,教他披荊斬棘、逢山開路、遇河搭橋的方法,那麼,他想要去什麼地方,自然儘可去得。
這中間自然有人會走上歧路,但與教育方法是無關的,隻是他個人心性上最真實的反應,同時也是一種選擇。一個人的心性如何這個其實也是可以引導的,卻是教不來的,不是不能教,隻是教授的效果很難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二者表達了相反的兩種理念,也正說明了心性教育之難,這個也是莫可奈何之事。隻是通過人際間的交往,自然才會形成自身對事物的判斷,每個父母師長用自身的標準去判斷自己身邊每一個同齡人,哪一個是壞孩子,哪一個又是好孩子來,對自己而言,其實也是不儘相同的。
幾人正在閒聊的時候,卻是楊嚴之過來,說是晚餐已經準備好了,讓大家移步用餐。看來幾位大人對午時的酒量控製得都很好,都隻是微醺,趁著這放縱的酒意稍稍緩釋這一年來的不易,當然了,這也不是通過一兩回微醺所能達到的,隻是過年賦予了它更多的意義。
過年是每個人家展示自家一年勞動成果的時候,所以往日即使再節約和困苦的人家,在過年之時,也不免比往常要豪奢不少。為了過年,辛苦了一年,平素舍不得的一些舉動,這時為了犒勞家人和自己,興許就都會有了不同。之所以說是舍不得,當然是力所能及的了,一個叫花子還想著天天大魚大肉的,那就不能算是舍不得下的力所能及了,那叫白日做夢。
晚餐仍然很豐富,菜肴可口,隻是眾人並沒有再飲酒,而且看起來一個個的胃口似都不大好,吃用的不多,簡簡單單的就把晚餐給吃完了。
用過晚餐後,眾人並沒有散場,而是被楊彥之叫到一旁,說起晚上熬年守歲的事情來。楊彥之說道:“今天我們也來遊戲一回吧。再怎麼抓緊,一年到頭了,怎麼也得休閒一下,賢弟是什麼意思?”
葛自澹說道:“我自然是沒意見的。隻是我這個人於這方麵遲鈍的很,平時呢,也實在是做不來這些,明宇受我影響,是什麼也沒學到,說不定他寧願到一邊做手工,也不想上來湊熱鬨。他頂多能下兩手棋,隻是那是他少時的遊戲,後來就不曾再下過,棋藝不敢恭維。而且下棋太過沉靜,指指點點的又落了下乘,和現在這樣的氛圍不和。這樣吧,讓亞日來配你們玩牌九或是麻將這些吧,我和明宇在一側旁觀就好,給大家加油助威,順便讓明宇給亞日當個理財專員,看他今晚的運氣怎樣?”
亨亞日沒想到這繞來繞去的又繞到自己身上,卻是被先生給拋出去頂了缸。隻自己也隻是見過卻沒玩過哪些東西,而先生多少應該知道,但他偏偏就這麼說了,也沒有反駁的道理。於是亨亞日幽怨地說道:“先生,你知道的,那些東西我也不會呀。”
“不會就去學。這也是需要補的一課,你得要融入到人們當中去,這也算是方式的一種。日後也說不得也有用到的一天,再說也沒有誰天生就會這些,隻當是交點學費了。你將來的路還很長,彆聽其他人怎麼說,這些學一學也不壞,難不成真要一點愛好沒有,做個孤家寡人的?而若要你到了我這般年齡再學,那一切都晚了。”
亨亞日發現先生這話雖然在理,但卻有點強詞奪理的意思了,也不可能反駁,於是喚道:“先生。”內心裡說不上是抗拒,還是雀躍,隻是自己一個小孩子,和一群大人遊戲,輸贏不都是讓大人臉上無光麼?
葛自澹說道:“就這樣吧。我在一旁監督,看你有沒有遊戲的天份,另外看看你會不會用。楊兄,你看著來吧,我和明宇就瞧瞧熱鬨,順帶的打些下手,重在參與,這也是很好的事。”
亨亞日這才不做聲,隻拿眼睛看向楊彥之。楊彥之看了看場間的幾人,說道:“牌九那些賭性太強,對亞日的示範性反倒不好,麻將好一點,人手上倒是夠了,不過他們水平還差點意思,其它的也都差不多。那這樣吧,我們就玩麻將吧,我們幾個一桌,十二弟再去叫個人過來湊桌。其他人也在這邊再起幾桌玩,大家一起,這樣也熱鬨點,有事也好招呼。”
說完之後,他又對楊嚴之說道:“十二弟,你去吧,去把世茂給叫過來,到時我們三個和亞日湊一桌,玩個儘興。”
楊嚴之有點詫異,對著自家兄長說道:“這家夥精明的很,麻將玩得很好的。”
楊彥之還沒有開口說話的時候,葛自澹插話進來,說道:“就是要玩得好的才行。”
這時楊彥之說話了,他說道:“聽見了沒?十二弟啊,就是要玩得好的才有意思。你也玩得很好啊,就還是年輕了點,今天也讓你見識見識。一年馬上就要過去了的,接下來就是新年,這新的一年裡的第一天或許就會讓你學個乖,到最後你看看彩頭或許就會知道了。”
楊嚴之將信將疑的回道:“我知道了,那我這就去。”
亨亞日想這楊彥之為什麼不讓身邊幫傭的人去叫,反倒讓自己的胞弟親自跑一趟,真是有點奇怪。隻是這邊楊彥之已經開始叫人把那麻將拿到桌子上來,然後喚亨亞日他們過來,卻是要給他這個小白先講一講這遊戲規則才好。亨亞日自是見過麻將這種東西,也見人玩過,隻是從來沒有圍觀過,更沒有去詳細了解過。隻是此時亨亞日卻感到有些新奇,他之前所見的多是竹質或是木質的,楊彥之這裡卻是玉質的。隻見楊彥之把牌分了四摞,一摞萬字,一摞是餅狀,還有一摞條子,最後一摞卻是雜色,是春夏秋冬梅蘭竹菊這些。這些牌色亨亞日見過,也聽說過,但也隻僅僅停留在知道名字的份兒上,卻不知道遊戲的具體玩法。楊彥之把遊戲的玩法和規則給亨亞日講了一遍,在講到最後的時候,卻是楊嚴之帶著人過來了。一見之下,兩人都是一愣,尤其是楊嚴之,更是不知道兄長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這連牌都沒摸過的小孩子,他哪裡來的那麼大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