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之後,楊氏兄弟把家裡的事情安排好,就和葛自澹三人告辭,出門而去。三人左右也是無事,葛自澹對二人說道:“昨日說了,我們今天上街看看。這大新年的也和平時一樣總窩在家裡卻是不值的,再喜歡安靜的生活,這個時候卻是要走出家門才好。我們就也出去到街上看看,看看這年味,下午估計就沒什麼了,之後再留在家裡不遲。”
二人自是點頭答應,於是和家裡人交代了一聲後,三人也步行出門而去。原本楊宅留守的人想要給他們派輛馬車的,不過卻是被葛自澹給拒絕了,說並不走遠,就在這周邊走走看看的,留守之人也隻好答應。
一出楊宅,三人就見街上零星的有些小孩子手裡正拿著鞭炮,對著引火棒,似是膽怯,又似是歡喜的往四處的扔放著,不時的就會有一聲聲清脆的炮竹聲傳入耳中;還有些相約到鄰居家拜年的小孩,一邊吃著零嘴,一邊掏弄著已經被漲得鼓鼓的荷包;不遠處還有一些在相互間做著遊戲,或是追逐著放炮者的身後。三人本意是去早前一行人曾經到過的既傳統又熱鬨的地方,主要就是那年俗大街和會館大街周邊的那些地方。不想,一出門,卻從這奔跑來去的小孩子身上感覺到這年實實在在的來了,或許新年裡,最高興的人莫過於他們這些了。
街上的行人們一個個臉上都洋溢著熱情的笑容,見到麵善的都相互打著招呼,即便是素不相識之人,也不吝於一個笑容甚或是招呼一聲過年好或是新年好。招呼的話語不時從耳邊飄過,不過在這裡,後麵還往往都會帶著一句:恭喜發財。雖說發音上地方色彩太過濃厚,稍稍有點難懂,但大體的意思都還是明白的。大街上人們都衣著乾淨整潔,還不失體麵,多是按照年齡段一群群的人,簇擁著在街市來來往,其中尤以年青人和小孩子居多,一個個無所事事的,肆意散發著多餘的精力。
初一那天因為缺覺,亨亞日一整天都沒出門,今天甫一出門,這才有了實,終於和外界過年的氛圍再次搭上了節奏。或許過年除了許多的吃喝玩樂外,就是得要走出家門,體驗這超脫了日常生計艱難的氛圍,走到人群中去,帶著舒適和閒逸,帶著這一年的收獲和喜悅,示於人前。這也是過年的這差不多一個月裡最重要的一環,窩在家裡過自己的年,總不如出來走走看看的獲得感更強。看來喜悅也是要分享和展示給他人的,唯其如此之後,自己的幸福感才會落到實處,也才會更加的強烈。一個到處笑臉相迎的世界,誰又會不喜歡呢?
街上的店鋪多開著門,卻並不是為了日常的生意,都一致的在自家的大堂裡擺好桌椅,放滿了吃食零嘴,還有個彆體麵的商家在屋梁之上用紅綢在高處懸了樣紅包,還不時催促著派出人手去街口時時打探,待傳回消息後,還吩咐家人們都做好準備。果然,遠處的鑼鼓家什漸漸由遠及近,鞭炮之聲不絕於耳,亨亞日定睛遠觀的時候,見得一群人幾乎把前麵的街道圍的水泄不通的,小孩子在人叢中擠來擠去的,又有些害怕的不敢往前。亨亞日知道,這是舞獅子的隊伍在挨家挨戶的給人們拜年,人們往往也不吝於把一年來的收獲中的一些拿出來分享給彆人,以乞得新的一年諸事如意,對商家而言自然就是生意興隆、財源廣進了。
舞獅的隊伍漸漸近了,鑼鼓家什的聲響越來越大,一個個滿頭大汗的賣力的鼓搗著手裡的樂器,人群中不少人引燃了一串串的鞭炮,往舞獅的獅身和身下拋灑,鞭炮的閃光和青煙、爆響彼此閃現,此起彼伏,舞獅人在其間一板一眼的賣力的動作著,抖落獅子身上的炮仗,竭力踩踏著飛濺起的焰火,在這青煙中,合身起伏高低,隻是再也不肯打滾了。獅頭的大口張開,既張望四周,又飽食供品,隻是慢慢的開合之間,桌麵的物事漸少,獅子也似是吃的飽了,於是慢慢的就離了這家啟程奔赴新的征程,隻這征程也儘在這鄰裡之間。舞獅者到了相熟的商家後,一場舞獅罷了,終於得以稍稍喘氣,這時除了些年輕人和小孩子,多數成年人都退去了,餘下的多是主家之人,幫襯著給獅隊裡的人張羅茶水。隨著人群的稍稍的散落,亨亞日一行路過獅隊休息的店家時,特意打量了一下,隻見獅隊中人,尤其是舞獅者,全身大汗淋漓的,身上汗濕的衣物不少的地方都能看出被焰火漆黑的地方,而直接顯露出的一些身體部位,像是胳膊等等一些地方帶著些淤青。看來這看似熱鬨歡慶的背後,還有那看不見的艱辛,亨亞日心裡不由也是一歎,這大過年的。不過從獅隊的裝束上來看,好在舞獅者好像一共有好幾組人,這樣人們可以有適當輪換的當口,也可以避免些傷痛增多。生活中或都是這樣,隻有付出艱辛和痛楚之後,才得有收獲,作為尋常人,他們是沒有輕鬆收獲一說的。隻這收獲和付出之間,值還是不值?每個人心裡都會掂量,隻有那些被生活所裹挾的莫可奈何者,隻得麻木的活著。
三人並不在獅隊周圍多做停留,繞過這一段擁擠的街道後,繼續往前。大街上不少的商家都已經閉門歇業了,但一些遊動售賣吃食的攤販出現在街頭,而且生意出奇的好起來,圍攏了不少的行人,大人小孩的都有。人們在過年的時候也大方了很多,讓家長們打開荷包的節奏既快又頻繁,這其中也有些是亨亞日所做的貢獻。作為同行中的少年,自然在此情此景之下,也未能免俗,謝明宇也多次打開荷包,讓亨亞日一路上口中吃著,手裡拎著。在這大家都是如此的情形下,就連葛自澹也不去要求亨亞日吃東西時,務必要注意場合和形象了。喜慶時刻,不為那敗興之事。
年俗大街四周並沒有想象的那種熱鬨,來來往往的都是各戶人家賓客迎來送往的,留在家裡的往往都是在做著各種遊戲。和大年三十楊家的場景也差不多,主家準備著豐盛的餐食,來拜年的客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玩遊戲。不過會館大街卻彆具一格,有兩家會館唱起了對台戲,在大街廣場的兩端分彆搭起兩個戲台,一家請了當地戲曲劇團來表演當地戲曲曲目,另一家卻是請了內地家鄉的鄉音劇團,表演家鄉的戲曲曲目。兩邊相隔的並不是太遠,各自依依呀呀的唱著,這廣場上用人山人海來形容實在是再恰當不過的了。三人到了這偌大的廣場邊緣的時候,前麵已經被擠得水泄不通的,雖說珠港這邊天氣宜人,但是這大太陽還是曬人的很,可人們熱情不減。
這不由讓亨亞日想起往昔在德安府時,每逢過年,城裡總會有人請多家的外地知名的戲班過來為城裡的居民公演。這是全城最為熱鬨的高峰,不說城裡,就是城外十裡八鄉的人,都會動起來,圍繞著巨大曠野上安置的戲台,一連十數天裡,在這天寒地凍的室外,甚至是風雨無阻的,每日裡都要唱個五、六個小時連台戲,觀眾的觀戲期盼和熱情可不是這四五個小時的寒冷和點點雨雪可以澆滅的。台上台下,甚至各台之間,有形的,無形的較量又給每個人心中添了把火。不單單是觀戲的人群,就連那精明的生意人都在這裡設置了固定的攤位,安撫了眾多等待觀戲人的急躁心情。珠港這裡的戲台和內地一比,確實要小上很多,可能這種事較內地尋常得多的原因吧,隻人們的熱情相差不多。這大概也和珠港本地的風土人情有關,這裡人們在暖如春日之時會有更多的好去處,所以才不會像德安府的那般冬日蕭瑟,百無聊奈,人們才會對僅有的娛樂表現出極大的熱情和轟動。不過現場的人也實在是很多,這也是亨亞日自來到珠港後,所見到的人口眾多且人群最為密集的地方。
三人在遠處各聽了一陣戲曲,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結束了上午的行程,開始往楊宅回行。隻這一趟的異地觀年也算不虛此行,好多的熱鬨之處,無論何地,看上去都有著形式上和本質上的相似,人們被壓抑了一年的精神層麵的需求在這些天裡或多或少的可以獲得一些慰藉。大約人們能夠停下了犒勞自己的日子,在這一年的三百多天裡,也就隻得這麼幾天而已。
轉回楊宅,用罷午餐,亨亞日就回複了慣常的模式,下午就在讀史和練拳中渡過。晚餐的時候,亨亞日終於在餐桌上遇見了楊彥之,接下來也算是一場久違的餐後散步了。
散步中,楊彥之閒聊似的說道:“賢弟,你們上午出去怎麼不弄輛車?府裡也專門給你們留得有的。這樣在外麵也方便的多,能去的地方也多些,近前的這些地方,過年熱鬨的地方可不怎麼多。”
“隨便逛了逛,還行吧,會館那邊有兩場對台戲還是挺多人的。”
“哦,這邊聽戲常去茶樓的多,初時我們路過隻沒怎麼進去過,和餘斛那邊的戲園子差不多一個意思。這種地方你平日裡也不願多去,所以我當初也就沒多於起意帶你們過去逛。這邊過節時人們多去的地方主要就是花市和茶樓,至於戲班露天在外的,我之前倒也沒見過,估計這回是各個會館過年時按自己原本的習慣辦的。自己請的戲班,多也是要一連唱個好幾天天才罷。花市上次倒是見到了,隻是新年裡出門的人多,所以會比平日裡要熱鬨得多。另外在茶樓裡坐著看戲、聽評書也是可以,喜歡熱鬨的就去看戲,喜歡安靜些的就去聽書,就是人得耐著性子坐得下來才成。至於說晚間,和餘斛那邊夜總會、紅綃帳之類的差不多,更是個大歡場。聽歌觀舞,自己要是有些特彆能耐的,也能上場跳一跳,甚至唱一唱、吹一吹樂器都是可以的,這場子裡也都歡迎。這邊這歌舞場可一點也不比餘斛差,還有就是那些西洋樣式的酒吧可是比餘斛那邊多的太多,也不拘是不是過年的。可能是這裡各地跑船的人晚上閒的沒事,出來的人多了就帶起來了更多的生意,他們又不用過我們的年,所以這些地方也總開著,不過生意上要差點。另外這都是大人們去的地方,帶著亞日確實也不方便,這燈紅酒綠的,沒的汙了眼。”
“嗬嗬,是的,你說的對,我們過來可不是看什麼西洋景的。等亞日大了,他要是喜歡,儘可以自己去逛逛那些地方也未嘗不可。”
亨亞日不想這說著說著的,自己什麼都沒乾,也能中槍,但心裡也明白,成人的世界和自己學生的世界還是有許多不同的。簡單來說,至少生計上的事,就輪不到自己操心,成人則不成,總有自己該儘的責任在等著,世界也因此而不同。
“賢弟,明天我們先去埔門吧,這兩天我這裡卻是耽擱了。埔門稍遠一些,還要乘船才好過去,地方雖說很小,隻是不大方便。先去了這不方便的地方,之後珠港這裡就簡單多了。”
“好,就依你。”
初三的一大早時,亨亞日還是一如往常一樣,跑步,學拳經,今次又新學會了楊氏太極的第一式,同時對第二式也有了一定的把握。不過好在主要是下盤的功夫,手足並用,楊彥之講的很細,甚至一些時候自己還親自出手當陪練,給亨亞日喂招,幫亨亞日熟悉使用的時機和其中技巧使用的關節。楊彥之有時也讓亨亞日采取進攻的模式,自己再用新教的這一招來應對,如此反複,亨亞日從守到攻,再由攻到守,多方位反複體驗,來加強了他對這些招式的理解。也正是如此細致之下,亨亞日才把第一式掌握清楚,第二式也能夠稍稍的入門。
早餐罷,一行人分乘了三輛車去了珠港通往埔門的碼頭,就連楊嚴之也來了。隻是到碼頭一看,方便倒是方便,但都是擺渡的小船,也幸好是新年,來往兩地的人才稍多了起來,不然即便是方便,也得等差不多客滿才得出發。這時人滿的倒是很快,幾人隻得棄車登船,先去到對岸再說。兩地雖然隔海相望,看起來很近,但乘船跑起來即便單程也要兩個多小時,不過好在眾人知道路程上會耽擱時間,出門的早。
待眾人一踏上埔門的土地,心內多少是有點失望的,就感覺上來說,這裡其實和對岸珠港相差也不多,民風民俗很相似,就連不少的建築樣式看起來都差不多的,隻是繁榮熱鬨卻大大的不如。
一行人用了半天的時間就把整個埔門逛了個遍。當然埔門還是有自己獨特的地方,讓亨亞日印象深刻的有三處,其中的一個是個大大牌坊,和內地許多牌坊的樣式差不多,隻是跨度上要大不少,這在沿海一帶甚是少見,反倒是內地多些。亨亞日自己有限的經曆就見過不少,就是河州的首府夏江府一些有著悠久曆史的小巷就有些豎立。隻是這牌坊之後的區域好像和牌坊所書之名也沒什麼關係,大概是隨著曆史的變遷,西洋人的進入,此地隻留下這個遺跡了。不像內地,有了這牌坊後,就給這當地居民的生活打上了一個鮮紅的烙印。還有一樣是媽祖閣,這在沿海一帶並不少見,隻是各地都還有一些差異,可以說各具特色了。當初在太蒼時,這媽祖就給亨亞日就留下很深的印象,也引發了他對神道佛的遐思。這海神流傳的也算廣泛了,甚至對一些不肯深究、自以為是的人來說,還以為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也說不得,畢竟就扮相來講,用世人的眼光看來應該是她了。第三樣卻是個行當,就是賭博。這裡的賭場已經公開化,而且客人很多,人們普遍也能接受這是個正經的行當。當然了,這些行當在餘斛等地也是有的,但多部分賭場都是陰私,並不被人們看好,隻作是江湖賤業,指望它光大門楣就純粹是笑話了,這裡則不然。也不知道是不是聖賢書讀少了的緣故,或就是這個地方的人們壓根就不讀這書,並不理會聖賢所言,或許他們也是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在的。
一天的時間逛得很充實,不過終是逛遍了的。甚至於眾人在餘興未消之時,走入這賭場之中,找了家規模排場突出的地方,也並不多玩,隻每人都去一試了一回手氣,也算是個遊戲,最後彙聚起來的時候,居然還有了點收成,算是意外之喜。待得一行人返回楊宅,卻已是日落之後的事了,用罷晚餐後,大家就各自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