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行字徐徐熄滅後,視野便沉入一片漫長的寂靜。
那是視覺上的絕對漆黑,但感官深處卻是截然不同的體悟。
全知的力量無聲流淌,在這如墨的黑暗裡,江劍心分明察覺到某種細微變化正在發生。
它難以言喻,如同流雲逸散、池沼乾涸,於每一個纖毫之處悄然改變,帶來一種在窮途末路與豁然開朗間徘徊的感受。
“嗡——”
一聲低沉的鳴響破開沉寂。
眼前的濃稠黑暗驟然消散,江劍心隻覺一股無形的力量再度將她拽入水底。
她以為自己還會變成之前看見的水底視角,卻沒想到,一個在河裡撲騰的人影遊過,她便如一滴水珠般撞進了麻衣的縫隙中,進入了她的身體裡,被固定成了一個第一視角的觀眾。
“救命啊!救……”
江劍心看見這女孩的呼救聲被一口濁水狠狠打斷。
就在這具小身體即將力竭沉沒的刹那,一隻枯瘦但異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後衣領,粗暴地將她從水裡提了起來。
“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幾乎要將肺都咳出來。江劍心透過她被水糊住的視線,看到一個麵色蒼白、身著暗色宦官服飾的老者。
他眼神複雜,有憐憫,有審視,更有一種精明的盤算。
江劍心覺得他長的有些眼熟,倒不是曾經在現實中見過,而是高中時曆史書的課本上,曾經印刷過一張和他極為相似的臉。
——大寧王朝著名的宦官,常靜忠。
他將她拖上岸,粗魯地拍打她的背,助她吐出汙水。
“小娃,叫什麼名字?家裡人呢?”
他的聲音尖細,帶著宮人特有的調子。
“楊…映雪......”她瑟瑟發抖,牙齒打顫。
“都沒了…都沒了……”
巨大的悲痛和寒冷讓她語無倫次。
江劍心附著在她身上,卻覺得好生奇怪。
——楊映雪?
她在愚人社有個下屬叫常映雪,這可真是巧了。
常靜忠眯著眼,仔細打量著她即便狼狽不堪仍能看出的清秀眉眼,尤其是那雙眼睛,此刻雖充滿恐懼,深處卻有一股不肯熄滅的韌勁,像極了在絕境中齜牙的幼狼。
“女娃?倒也不妨事……”
江劍心聽到他極輕地咕噥了一句,那眼神裡的盤算更深了,卻不再是原先的念頭,而是另一種更隱秘、更膽大包天的妄念。
他沒有多問,隻用一件乾燥的舊衣裹住她,將她帶離了河岸。
江劍心以為這女孩得救了,卻不想常靜忠把她帶進一個偏僻、散發著古怪藥味和黴味的屋子裡,給她換了身不合身的粗布小太監服飾,頭發也被強行剪短,束成男童的發式。
小映雪稍微緩過神,眼中有了點活氣,卻充滿了困惑和不安。
常靜忠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讓她疼出了眼淚。
他的目光銳利如針,直刺她心底。
“聽著,娃兒。”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不容置疑的狠厲:
“從今天起,你叫常映雪,是咱家從遠房過繼來的‘兒子’。記住,你是男的,是個小太監。若有半分差池,露出半點女兒相,你我都是淩遲碎剮、株連九族的下場!聽懂了嗎?”
巨大的恐懼攥住了她。
她不懂什麼是淩遲,什麼是株連九族,但那森寒的語氣和眼前人猙獰的表情讓她明白,這是比河水更可怕的深淵。
她本能地點頭,小小的身子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好。”
常靜忠臉上露出一絲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