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9月1日，城關小學迎來了新的學年。
十歲差四個月的蔣夢言升入五年級。半大小子仿佛像春天裡抽條的柳枝，一夜之間個子就悄然拔高了一截。對外界的新鮮事物，少年產生了更多的興奮和熱情，精力腫脹的鼓鼓囊囊、旺盛得無處安放。
最顯著的變化還是飯量，開動起來如同饕餮鯨吞，一頓飯能輕鬆掃光兩個大人的份量！看得五姐蔣雨竹又是驚詫又是發愁——看來，得動用奶奶多年攢下的糧票了。
五年級五班的教室換了，班主任也換了。五班原來的班主任於老師換成了蔣雨竹曾經的班主任童麗老師。她比於德華老師要年輕一些，身材苗條、麵容清臒，眼神溫和卻透著股不容置疑的認真。說話不急不緩，自帶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在簡單的自我介紹後，她開始點名。
“蔣夢言。”聲音不高，卻清晰。
“到！”蔣夢言響亮地回答。
童老師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微微頷首，嘴角似乎有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蔣夢言心裡嘀咕：童老師莫非想重用我？
開學典禮上，校長柳常青照例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他在介紹一片大好的革命形勢之後，強調了學習文化知識，培養社會主義接班人的重要性。最後，他代表學校黨委，布置了學校即將要開展的兩項項大型活動。一是參加縣體委組織的“紀念領袖暢遊長江六周年.通江口各界暢遊東荊河”活動。蓋時，學校將組織高年級會遊泳的同學組成暢遊活動遊泳方隊，參加到全縣教育口的編隊之中。於此同時，學校將組織全校學生參與到萬人大遊行的宣傳活動中；二是為紀念領袖《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30周年，學校決定重新組建學校的文藝宣傳隊，編排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文藝節目下基層演出，同時，向南省華容縣隆西公社宣傳隊《送瘟神》劇組學習，以花鼓戲形式宣傳血吸蟲病防治。把國家領導的戰略指示用各種文藝形式，傳達到千家萬戶。
開學典禮的餘音還在操場上空盤旋，學生解散後還沒有回到教室，童麗老師就來找蔣夢言談話。大意是：蔣夢言作為學校的明星學生，在學生中有著廣泛影響力和號召力，必須把“帶頭人的責任”擔在肩上。為此，老師決定讓他擔任五班班長。
蔣夢言先一天就得到文化館漆思源老師的通氣，縣委宣傳部要在農展館舉辦“為建國23周年獻禮.通江口縣農業成果展覽”。要抽調他加入布展美工組。另外，負責文宣隊的於小冬老師已經找過他了，文藝宣隊的活動他也推不掉。他知道自己社會活動過多，不適合在班上擔任任何職務。
“童老師，謝謝您對我的信任！”蔣夢言望著童老師，誠懇地說說：“您是知道我的‘萬金油’身份的。今年或許會抽調我去農展館很長時間，如果我當了班長，卻無法真正履職，我怕會對您和班委會的工作帶來不利。”
“我知道呀，柳校長和胡主任都跟我打過招呼了。但這都不會影響我的決定。”童老師篤定地說：“對你班長的任命也是征求了胡主任的意見的。你呢，也不要有負擔。我會為你安排一位可靠的副班長輔助你，在你不在學校時，他會代替你行使班長職權，組織班委會的工作。”
既然童老師都這樣說了，蔣夢言隻能接受。他跟隨著童老師的腳步走回教室，覺得腳下的路都格外不同起來。
五班的教室窗明幾淨，陽光斜斜地打在黑板上方鮮紅的標語上。童老師的聲音依舊溫和而清晰，宣布著新學年的班級乾部人選。當“班長，蔣夢言”幾個字落下時，教室裡響起一片意料之中的掌聲。蔣夢言站起身，鞠躬感謝大家。目光掃過一張張熟悉或新鮮的麵孔，最後落在童老師含著期許的眼眸裡。他挺直了少年初顯挺拔的脊梁，鄭重地點了點頭。這不僅僅是一個職務，更是責任擔當落到他肩頭的開始。
放學後，蔣夢言沒有像往常一樣撒腿往家跑。他叫住了同樣被童老師委以重任的整個班委會成員。副班長費欽、文娛委員宋芳梅、學科委員李茂平、勞動委員張成國、體育委員魏東。六個人就地開了一個班委短會。
“各位同學，除了我和費欽之外，大家都是五班老資格的班乾部。所以，五班各項工作的開展，離不開大家的獻計獻策、鼎力相助。大家應該知道，由於特殊的原因，我這個學期待在學校的時間不會很多，這就需要我們大家以副班長費欽為核心，團結在他的周圍抓好我們五五班的各項工作。費欽同學剛從三班調過來，他在三班本就是班長。是童老師拿我們班原來的班長李衛東，從三班徐明華老師手裡換過來的。可見童老師對他的信任和喜歡。費欽同學是一個學習成績優秀、文體全能的優秀學生乾部。他以班長的實力，屈就我們班的副班長，委屈他了。”
“不委屈，不委屈！我能在蔣夢言班長的麾下，與各位同學一道成長進步，是我的榮幸！”費欽和蔣夢言處得親如兄弟，所以，他的表態非常真誠，並非情非得已的假語村言。
“說實話，以我的情況，根本不適合擔任學生乾部，這也是我多年來屢次推辭的原因。但今年不同往日，童老師的信任不可辜負，我接受了委任，也意味著我接受了從今往後的責任。現在，我們就柳校長在大會上布置的兩項活動，合計一下我們班應該如何安排，積極組織配合。”
“我認為，我們班要積極參加學校‘暢遊百裡長渠’遊泳隊的選拔，在班裡頭先組織大家報名，之後，參加體育老師的安排的‘南門河訓練選拔營’，爭取我們班多出選手。”體育委員魏東立即響應發言。
費欽接著說：“班乾部要積極報名參選，我算一個，蔣夢言算一個，張成國和魏東必須參加。”
張成國撓撓頭：“遊泳……我隻會狗刨兒，即便報了名，也是選不上的。”
宋芳梅清脆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沉默：“遊泳隊是大事，文藝宣傳隊也不能落下呀！童老師說了，這次學校重組宣傳隊，要求每個班都要推薦有特長的同學，還要準備一個節目參加選拔。我們班可得拿出點像樣的東西來。”
她圓圓的眼睛亮晶晶的，帶著一絲興奮：“我琢磨著，咱們可以排個新編‘三句半’？既宣傳血吸蟲病防治知識，又熱鬨有趣，排練起來也快！”
“這個主意好！”李茂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他是學科委員，平時話不多，但思考問題很周全，“內容要緊扣《送瘟神》的精神，還得通俗易懂。我們可以查查資料，請教一下衛生院的叔叔阿姨，把釘螺、尾蚴這些關鍵知識編進去。”
費欽立刻表示支持：“宋芳梅的想法很實際。魏東負責遊泳選拔報名的事，張成國，”他轉向還在撓頭的勞動委員，語氣帶著鼓勵，“遊泳選拔重在參與，就算選不上，也是為集體儘力了。再說，狗刨怎麼了？那也是在水裡撲騰的本事！能遊起來就是好樣的。報名，必須報！到時候選拔營訓練，大家互相幫著練，說不定你就能遊得更好了。”
張成國黝黑的臉上露出一點不好意思的笑容，但眼神堅定起來：“行！費欽你說得對，我報！大不了……多喝幾口水唄。”
蔣夢言看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心裡湧起一股暖流。班乾部們雖然性格各異，但那股子為班級爭光的勁兒是一樣的。他清了清嗓子，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來：“好！那咱們就這麼初步定下來。魏東，你負責統計遊泳報名的名單，下周一放學前交給童老師，同時留意體育組選拔營的具體安排。宋芳梅、李茂平，宣傳隊的節目構思就交給你們倆牽頭，儘快拿出個方案，班委會一起討論定稿。需要查資料或者請教，你們提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
他的目光掃過所有人，最後落在費欽身上：“費欽，我不在學校的時候，班裡的日常事務就辛苦你了。尤其是這兩項活動，有任何進展或者需要協調的地方，你直接做主處理，或者跟童老師彙報。大家要緊密配合費欽的工作。”
“放心吧，班長！”費欽沉穩地點頭，“我們是一個整體。”
“對！”其他幾人也異口同聲。
蔣夢言臉上露出今天第一個輕鬆的笑容：“那好，今天的短會就到這裡。大家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我們下周一開始，分頭行動！”
夕陽的餘暉給校園染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蔣夢言收拾好書包，最後一個走出教室。關上門時，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空蕩的教室裡，桌椅整齊，黑板擦得乾乾淨淨，上方那鮮紅的標語在暮色中依然醒目。
他肩上的擔子確實更重了。學校文藝宣傳隊的排練、現在又加上了五班班長的職責……每一件都沉甸甸的。但此刻，他心裡那份因為責任而生的壓力，似乎被另一種更堅實的力量衝淡了一些——那是夥伴們信任的目光，是費欽沉穩可靠的回應，是童老師期許的微笑，是整個五班凝聚起來的那股勁兒。
他深吸了一口氣，帶著初為班長的鄭重，也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被信任激發的昂揚，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校門。腳下的路，似乎真的延伸向了更廣闊也更需要他奔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