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話,範靖都已經沒有精力說了,他的聲音虛弱而又帶著無儘的絕望。
平城郡作為王爺封地,占據了長州最好的地段,郡中不僅土地肥沃,並且還占據了丹揚縣河流的上遊。
旱災剛開始的時候,平城郡不僅不主動將水庫中的水放出,反而還私自在郡內築壩,截斷河流,把所有河水占為己有。
這使得下遊的丹揚縣失去河水,使得旱情更加嚴重。
之後,伴隨大旱而來的便是大饑荒。
起初丹揚縣還能買到外地運來的糧,可是平城郡隨後出高價把所有糧食買斷,跟著又以更高的價格向外販賣。
這讓本就貧困的丹揚縣根本無力承擔如此高價,一時之間餓死無數。
到了現在,丹揚縣已經到了滅縣的程度。
這逼得丹揚縣知縣範靖不得不去求助平城郡王,即便多次被打出來之後,卻依然不願放棄。
今夜當他得到郡主外出之後,更是率領全縣僅剩的百姓前來求糧。
他不來不行。
否則再過一兩天,恐怕在場之人全都得餓死!
“郡主,下官知道您和王爺一直對下官深惡痛絕。”
“郡主若是想要殺下官,就還請一箭射死我!下官絕無怨言!”
“隻是請郡主在射死下官之後,還請放糧救我丹揚縣百姓!”
說到這裡,範靖站起身來,大步朝著前方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攤開雙手,顯然已經做好犧牲自己的準備,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視死如歸的堅定。
趙初夏聽到這話,更是氣得麵色鐵青,臉上的肌肉都微微抽搐起來。
她厲聲道:
“範靖!你身為丹揚縣知縣,想要糧食自己去彆的地方找去,來逼迫我家乾什麼?”
“我家的糧食,與你何乾?與你們這幫丹揚縣的刁民何乾?”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想要為民請命是吧?”
“你若是再不滾,彆怪我連你們所有人一起射死!”
說到這裡,趙初夏衝著一眾護衛下令:
“所有護衛聽令!”
“待我一聲令下,萬箭齊發,一個不留!”
護衛們聽到命令之後,當即大量聚集列成陣型。
他們一個個手持弓箭,將弓弦拉滿,利箭在月光下閃爍著寒光,對準了範靖和他身後的那群百姓。
顯然,這次不是鬨著玩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百姓們看到這一幕,不由得起了一陣慌亂,他們的臉上滿是恐懼與絕望,有的人開始哭泣,有的人則癱倒在地。
範靖看到趙初夏已經動了殺心,不由得悲憤交加,心中的怒火與絕望交織在一起。
他知曉今夜得不到糧食,在場之人恐怕沒有幾個還能活到明夜的。
這丹揚縣,算是要徹底亡了!
這讓範靖悲從心起,此時此刻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
他不由得指著趙初夏嘶聲道:
“好一個郡主!好一個趙初夏!”
“要不是你家斷我丹揚縣河水,故意抬高糧價,我們怎麼會落到如今田地?”
“你看看你周圍的行帳,看看你腳下的地毯,看看你這一次出遊的排場!”
“這些都是萬民奉養,隻需要拿出九牛一毛便可救我身後的這些人。”
“我範靖今天拿不到糧,便也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你要殺便殺,我隻想要奉勸你一句: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說著,範靖挺直身軀,依然向前,他的步伐堅定而又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生死邊緣。
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
百姓們望著那蓄勢待發、寒光閃爍的利箭,又看看挺身而出的範靖,眼眶瞬間紅了,淚水奪眶而出,順著那飽經風霜、滿是溝壑的臉頰滑落。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聲音顫抖,帶著哭腔說道:
“大人,您已經儘力了。”
他的身體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破舊的衣衫根本無法抵禦這徹骨的寒意,卻依然堅定地站在原地。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悲愴的呼喊:
“我們願跟隨大人一同赴死!!!”
那聲音彙聚在一起,如同一股洶湧的洪流,充滿了無奈與決絕。
話音剛落,百姓們相互攙扶著,一步一步,緩緩跟在了範靖的身後。
月光如水,灑在他們身上,將他們的身影拉得長長的,卻又顯得如此渺小而又無助。
這些百姓,有的瘦骨嶙峋,被饑餓折磨得不成人形;有的麵黃肌瘦,眼神中透著絕望與空洞。
他們身上的衣物破舊不堪,打著大大小小的補丁,在風中獵獵作響。
範靖身為父母官,這些年來為他們做了什麼,他們都看在眼中、記在心裡。
平日裡,範靖深入民間,關心百姓疾苦,哪家揭不開鍋了,他會送去糧食;哪家遭遇天災人禍,他會奔走相助。
在旱災剛開始的時候,他四處奔走,尋找水源,組織百姓打井抗旱;糧食短缺時,他又想儘辦法,從外地購買糧食,平價賣給百姓。
如今既然已經到達絕境,那麼他們也絕不會拋下範靖一人送死。
就連那些衙役捕快,此刻也毫不猶豫地站到了範靖的麵前。
他們身著破舊的皂服,腰佩長刀,雖然身形單薄,但此刻卻站得筆直,猶如一排堅固的城牆。
他們的臉上滿是決然,眼神中透露出對範靖的忠誠與敬佩。
平日裡,他們跟著範靖,執行公務,維護治安,深知範靖的為人和他對百姓的一片赤誠之心。
範靖看到這一幕,心中的堤壩轟然崩塌,終於崩潰嚎啕大哭起來。
他的哭聲撕心裂肺,仿佛要將這些日子以來的痛苦、無奈和絕望都宣泄出來。
“我範靖無能,愧對父老!”
他仰天長嘯,聲音在夜空中回蕩,充滿了自責與悔恨:
“若有來世,我甘願給各位做牛做馬!”
一眾百姓們聞言,紛紛跟著慟哭不止。
他們的哭聲交織在一起,淒涼一片,如同一首悲愴的挽歌,傳遍荒野。
這哭聲,仿佛是對這個世道的絕望呐喊,是對命運不公的抗爭,是對生的渴望與對死的恐懼的交織。
在這空曠的荒野中,哭聲久久不散,讓人為之動容,也讓那原本就最為黑暗的黎明十分,愈發顯得黑暗刺骨。
就連那些王府護衛聽了,也不由得紛紛動容,他們的心中湧起一絲不忍,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猶豫。
他們下意識看向趙初夏,不知道他們的主子是否還會繼續下令。
檔頭見狀,微微搖頭:
“這範靖,果然是個蠢貨!”
自詡清高,自詡孤傲,到頭來連一個幫手都沒有。
若是他能和上司同僚打成一片,即便清名受汙,那也早就積攢起萬貫家財,早就能夠調離丹揚縣這種貧瘠小縣,又怎會遭遇這檔子事。
也隻有這種不合群的家夥,死到臨頭了,連一個幫他說話求情的官員都沒有。
這種人,還真是活得可悲。
而檔頭的身旁,趙初夏已經氣得七竅生煙,她的胸膛劇烈起伏,仿佛一頭憤怒的母獅。
她陰冷道:
“憑什麼……他們憑什麼這麼逼我?我家的糧是憑本事積攢的,憑什麼給這群和我家沒有半點關係的賤民?”
“憑什麼,這範靖不去找彆人,偏偏盯著我家不放?”
“真以為我家好欺負嗎?我長這麼大,還從沒被人這麼欺負過!”
“一群狗東西,真當本郡主不敢殺人?真當本郡主膽小如鼠,會被你們給嚇到?”
“我體內流淌著宗親血脈,我繼承了祖先的勇武!我不會被任何人嚇到!”
說到這裡,趙初夏高聲下令:
“所有護衛聽令!”
“放箭!!!”
說完,趙初夏率先一箭射出,那支箭帶著她的憤怒與決絕,直指範靖的心窩,這個狗東西她要親手殺死!
而一眾護衛們聞言,也隻能心中暗暗歎息,然後將手中利箭射了出去。
數百羽箭在半空之中彙聚成為箭雨,朝著範靖和一幫災民籠罩而下,仿佛一片死亡的陰影。
這一刻,所有人都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死亡的氣息彌漫在整個曠野。
看著箭雨射出,趙初夏心裡終於舒坦了。
她貴為郡主,殺一個芝麻官和一幫刁民根本就不是什麼事。
即便有朝廷中父王的政敵想要借機做文章,可這麼點小問題也難以成為有效的傷害。
這群賤民和那狗官死了之後,她也就可以清靜了。
忽然!
“呼——!!!”
一陣狂風憑空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