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州城。
連家。
如今的連家之中,一片愁雲慘淡。
即便是大白日裡,連家也都家門緊閉,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
誰都能夠預感到,連家要出大事!
就連路過的百姓看見了,都忍不住歎息兩聲:
“這連家,怎麼就落到了這步田地?連通判可是個好人,可惜好人不長命啊。”
“哼!如今在大乾朝廷當官,還想著當好官,也難怪連通判遭遇這番劫難。”
“事到如今,不知道連家最終命運會如何,還能不能挺得過這幾天。哎……”
……
百姓們目露同情,但顯然他們也無可奈何,隻能紛紛搖頭歎息。
要說這連家,在寧州城中可不是什麼小門小戶。
連家當家的連文,可是寧州通判,算得上地方上的一個重要官員。
可問題就出在這裡。
通判的作用,本身是用來牽製監督州府官員,檢舉官員不法行為,避免州府做大不受朝廷鉗製。
也正是這個職能,導致通判這個官位很容易得罪人。
若是普通的通判,要麼和地方要員同流合汙,要麼就必然遭受排擠,沒有彆的出路。
即便不打算同流合汙,隻想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麼難免受人猜忌,從而遭受厄難。
連家當家的連文連通判,偏偏性格為人正直廉潔,這就顯得他在大乾官場之中顯得尤為另類,也難免將寧州重要官員都得罪個遍。
他先是檢舉寧州六扇門逼迫武者為匪,又檢舉寧州同知逼迫良家為娼,再檢舉寧州知府徇私枉法。
這一下子,基本上寧州官場都巴不得連通判早點死。
若是在彆的州府,想要讓連通判早死還沒有那麼容易。
但是這寧州可不一樣。
這裡地處大乾邊陲,西邊毗鄰西漠,北邊有一部分同黑龍帝國接壤,可以說是一個動蕩之地。
自古寧州民風彪悍,盛產戰馬和遊俠兒。
但凡有人在這裡殺了人犯了事,隻需要騎匹馬要麼往西入西漠,要麼往北入黑龍帝國,就可以順利逃過王法的處罰。
同樣的,西漠的匪盜和黑龍帝國的不法之徒,也時常進入寧州。
若是敵國大軍進入,那麼寧州守備自然會率軍應對。
可對於小股匪盜,那自然不可能出動大軍,而偏偏這些匪盜又往往彪悍異常,地方治安力量疲於應付。
若是大乾強盛時期,還能穩定得住局麵。
可如今大乾日漸衰落,國庫緊張到連禁軍都有所裁減,維護治安之事也隻能讓地方自己想辦法找錢解決。
而地方上一旦允許自己找錢之後,貪腐立刻就猶如開閘泄洪一樣一發不可收拾,反而真正需要解決的問題會被眾官不約而同地進行掩蓋。
所以寧州各縣多任文官橫死於任上,甚至就連州府也有官員死於盜賊之手。
此事人人都知道蹊蹺。
盜賊再強,也完全沒道理能夠穿越重重封鎖襲擾州府殺害州府官員。
要說這其中沒有人在借刀殺人,那是難以讓人相信的。
可奈何這些盜賊殺完人就逃遁出國,無從追捕,許多案子也就成為了難解之謎。
朝廷也曾震怒過,也曾派遣能臣乾吏前來整治過。
原本剛有成效,可奈何那能臣因為朝廷高層內部爭鬥被波及,降職調離,導致寧州的整治功虧一簣,重新恢複原狀。
到了如今,更是積重難返,已經從根部開始就爛完了。
但這世道,也總有人不信邪。
這連通判就是一個。
他上任剛滿一年,就按捺不住想要扭轉形勢。
可結果在三天之前,連通判家的大門上被人釘上了十八枚銅釘,組成了一個“死”字。
人儘皆知,這是寧州巨盜“快活侯”的標記。
這快活侯乃是一支匪盜首領,其人來去如風,神出鬼沒,殺人無數,令人聞風喪膽。
無論誰家被標記上,那麼就隻能落得一個三天之後滿門被屠滅的下場!
如今這快活侯居然盯上了連通判家,那自然惹得連通判憤怒不已。
這些日子,連通判找遍了寧州城中各處衙門求助,得到了各種口頭承諾,卻沒有實質性的動作。
甚至就連衙役捕快也沒有派遣到連家進行守護。
這一下,誰都知道,連家過不了今晚了。
連家家中,更是哀嚎一片。
“老爺,我們趁著天還沒有黑,趕快逃出城去吧!”
“要是晚了,恐怕那些盜賊就要殺上門來了。”
“不能指望那些當官的了,他們擺明了和那些匪盜是一夥的,就是想要害老爺啊!”
連家的夫人哭得稀裡嘩啦。
而連文連通判卻穿上了官服,端坐在太師椅上。
他麵色肅穆,斥責道:
“婦道人家,你懂什麼?”
“我承蒙皇恩,豈能輕易脫逃?”
“今天我就是死,也要死得堂堂正正!”
“通過我的死,才能讓朝廷重視,也才能夠讓世人警醒,更是讓那幫貪官汙吏認識到這世上並非人人畏死!”
連文義正詞嚴。
但他心中卻也明白,逃跑?根本逃不掉的。
那些貪官汙吏還巴不得他逃出城,死在半道上。
但既然逃不掉,那他就要死在寧州城裡,把事情鬨大一些!
連夫人隻當自己勸不動連通判,於是一把拉過身邊虎頭虎腦的兒子,哭泣道:
“老爺,你不為自己著想,不為我著想,那起碼也得為兒子想想啊!”
“他才六歲,他什麼都不懂,你就忍心看他跟著一起死嗎?”
連通判看到兒子,心中也忍不住一顫。
可他的心中滿是無奈和無助。
他知道誰想要讓他死,也知道什麼時候會死。
但是他就是偏偏沒有半點辦法。
或許正是那些敵人,想要讓他體會到絕望,也想要震懾所有像他一樣的人。
他最後隻能閉上眼睛,咬牙道:
“把上次朝廷賞賜我的那匹布取出來,去給兒子做身新衣服。”
“他已經整整三年沒有穿過新衣了,今晚讓他能有新衣服穿……”
連夫人聽到這話,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她懷中的兒子聽到娘親哭,也跟著哭了起來。
連通判聽得煩了,忍不住想要開口責罵。
但是他嘴巴一開,發出來的卻隻有悲慟的哭聲。
一家三口就這樣互相抱在一起大哭,哭聲能夠傳到家外。
就在這時,大門被人推開。
一名老者一隻手杵著拐杖,另外一隻手卻提著一大扇羊肉。
“兒媳婦,快!快來把這羊肉給燉了!”
“我再去買點菜來,今晚好好做一桌飯菜!”
老者正是連家老爺子。
連通判看到父親買這麼多羊肉,下意識就想要責備。
畢竟他為官清廉,家中本就清貧,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頓肉。
如今老父親一下子買這麼多肉,這幾乎把家裡的錢財都耗儘了。
但話到嘴邊,連通判卻又歎道:
“爹說得沒錯,錢留著也已經沒意思了,今晚我們家就好好吃一頓吧,這估計是最後一頓了……”
說完,連通判又用袖子擦了擦眼淚。
連夫人見狀,哭得更傷心了。
可誰知。
連老爺子聞言,卻猛地用拐杖朝著連通判背上狠狠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