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他們忍不住微微點頭,顯然讚同梁進的提議。
這讓梁進知道,他猜對了。
“其二!”
梁進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沉痛的警示:
“李雪晴長老前番在東州城遇襲,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襲擊者,正是朝廷鷹犬!”
“這證明,朝廷的走狗們,如同毒蛇,正死死地盯著我化龍門,伺機而動!”
提到李雪晴,殿內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這位戰力最強的長老重傷失蹤,是化龍門近期最大的損失和恥辱,也是懸在眾人心頭的一把利劍。
梁進環視眾人,目光如炬:
“諸位長老,皆是我化龍門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一身修為,一身智謀,關乎宗門存續!”
“值此大陸混亂、敵暗我明之際,豈能讓諸位長老輕易涉險,深入那龍潭虎穴?”
“若再有閃失,我化龍門根基動搖,萬劫不複!此等風險,萬萬冒不得!”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擲地有聲,將長老們自身的安全與宗門存亡緊密捆綁。
連原本可能不滿的典客長老,臉色也緩和下來,甚至流露出一絲後怕。
是啊,李雪晴那般強橫都著了道,自己若去……後果不堪設想!
梁進見火候已到,猛地單膝跪地,抱拳過頭,聲音鏗鏘有力:
“弟子不才!願為門主分憂!願為我化龍門千秋大業,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掃過每一位長老的臉:
“弟子身份,不過一門主親隨,即便犧牲,對門派而言,無關痛癢!”
“然弟子自信,論能力,比尋常堂主更能統籌調度;論武功,亦稍堪自保。”
“此等既需魄力又需擔當、既涉險地又需智慧之重任,弟子鬥膽請命!”
“請門主、諸位長老,將此重任交付於弟子!”
“弟子必殫精竭慮,不負所托!縱然粉身碎骨,亦要將我化龍門之旗,插遍東州災土,收萬千人心!”
震撼!
一股難以言喻的震撼席卷了整個大殿。
在此之前,眾人雖知梁進勇猛果決,辦事得力,但也僅此而已。
何曾見過他如此深明大義,如此勇於擔當,如此……甘於犧牲?!
他明明已是門主身邊紅人,前途無量。
卻在這等明顯危險重重、甚至可能成為眾矢之的的任務麵前,毫不退縮,反而主動請纓,爭著搶著去承擔最大的風險。
真是赤膽忠心!
對比之下,他們這些位高權重的長老,方才還在權衡自身安危、計較利益得失。
一股強烈的羞愧感,如同滾燙的岩漿,灼燒著他們的老臉。
梁進這份忠心,這份魄力,讓他們這些老家夥都感到汗顏無地!
玉玲瓏聞言,也詫異看向梁進,目光在進行詢問。
梁進衝著玉玲瓏微微頷首,示意玉玲瓏放心。
沉默片刻,玉玲瓏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準。此事,便交由雄霸全權負責。”
“各位長老務必傾力配合雄霸所需,門中資源,人手調配,雄霸有權視情勢自行調用,無需再行請示。”
眾人紛紛領命。
於是這一次進入陸地並且通過救災收獲人心的行動,迅速展開。
………………
東州城。
風,依舊在嗚咽,如同萬千冤魂的哭泣,盤旋在殘破的城垣與傾倒的屋宇之間。
雨,不再是傾盆,卻連綿不絕,冰冷刺骨,將天地間的一切都浸泡在一種令人絕望的潮濕和泥濘之中。
距離那場毀滅性的台風登陸已過去數日,然而這座曾經繁華的州府重鎮,卻依舊深陷在災難的泥潭裡,掙紮著,喘息著,看不到絲毫解脫的曙光。
街道上,積水深可沒膝,渾濁的泥水中漂浮著各種令人作嘔的雜物:斷裂的房梁、破碎的家具、溺死的雞犬豬羊腫脹的屍體,以及……散發著惡臭的人畜糞便。
僥幸未被完全摧毀的房屋,也大多屋頂洞開,牆壁傾斜,在風雨中瑟瑟發抖,隨時可能徹底崩塌。
城外的護城河更是不斷向外溢水,使得城池之外大片區域也都同樣一片水泊。
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百姓,被如狼似虎的衙役驅趕著,麻木地在齊腰深的冰冷泥水中掙紮。
他們在清理堵塞的溝渠,在搬運沉重的沙袋,或在徒手挖掘廢墟救人。
城樓之上。
此刻聚集著東州城幾乎所有的官員。
由於人數眾多,城樓瓦簷下的有限空間根本無法容納所有人。
品級較低的官員隻能狼狽地站在雨之中,昂貴的錦緞官袍和綢緞衣衫被冰冷的雨水徹底浸透,緊緊貼在身上,凍得他們麵色青白,瑟瑟發抖。
而即便有幸站在簷下避雨的官員,包括東州知府在內,也無一例外地垂首肅立,大氣不敢喘一口,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敬畏、恐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聚焦在城樓中央唯一坐著的那人身上。
那是一位老者。
鬢角染霜,灰白相間,身軀裹在一件厚實的、鑲著銀狐皮毛邊的玄色披風裡,蜷縮在寬大的紫檀木椅中。
然而,他那張布滿風霜的臉上,卻透著一股極不正常的青灰之色,如同陳年的青銅器蒙上了死氣。
深陷的眼窩裡,目光銳利依舊,卻難掩深藏的疲憊與一絲……痛楚。
他便是銀翼侯,石丹琴!
朝廷敕封的世襲侯爵,更是能參與東南防務的實權人物!
如今在這東州城,他最大!
“咳咳……咳咳咳……”
一陣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的劇烈咳嗽,猛地打破了城樓的死寂。
石丹琴佝僂著背,用手死死捂住嘴,指縫間似乎有暗色滲出。
他身邊的親隨立刻端上一杯熱氣騰騰、藥香濃鬱的參茶。
石丹琴顫抖著手接過,勉強啜飲了幾口,那駭人的咳嗽才稍稍平息下來,但他臉上的青灰之色似乎又深了一層。
“毒婦……”
石丹琴放下茶杯,眼底深處掠過一抹刻骨銘心的怨毒與屈辱。
自從上次敗給李雪晴之後,石丹琴一直在養傷,修養到現在傷勢基本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可偏偏李雪晴在他體內下的毒,卻一直沒辦法完全根除。
也是石丹琴功力雄厚,才能夠一直壓製毒性不發作。
可這些毒卻在緩慢地侵蝕著他的身體,讓他的健康狀態看上去很糟糕。
為此。
石丹琴不得不到處托人去尋找醫術高明的醫師來為他解毒。
不過眼下。
石丹琴既然身為東州城中職位最高的官員,便也不得不主持起救災大事。
此刻,石丹琴強壓下喉頭的腥甜和經脈中針紮般的刺痛,目光如冰冷的刀鋒,掃過簷下垂首站立的東州知府,聲音沙啞而充滿壓迫感:
“城中清淤排澇、加固堤防、安置災民,所需錢糧、民夫,為何……遲遲不到?!”
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子,砸在知府心頭。
如今東州遭了災,必然要最先保證城市穩定,尤其是東州城的穩定是重中之重。
所以石丹琴早已經下令,向附近鄉鎮甚至整個東州征召民夫和錢糧來支援城市。
可是直到現在,卻依然不見征召的物資到來。
這使得堵塞的河道無法及時清淤,城中積水無法排出。
目前看起來似乎問題不大,但石丹琴很清楚,城市浸泡時間一旦長了,將會導致大量屋舍倒塌、糧食短缺、飲用水汙染等情況。
隻需再過幾天,饑荒和疾病必然蔓延。
知府渾身一顫,額頭上瞬間沁出冷汗,也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冷汗。
他哭喪著臉,聲音帶著無儘的惶恐和無奈:
“侯……侯爺明鑒!非是下官等辦事不力,實乃……實乃有心無力啊!”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石丹琴鐵青的臉色,硬著頭皮繼續道:
“大災之後,百業凋敝,匪患……匪患四起啊!官道之上,盜匪橫行,劫掠糧隊;河網之中,水賊嘯聚,搶奪船隻;更有……更有那膽大包天的海盜,趁著風浪稍息,便駕著小船沿河入寇,燒殺搶掠!”
“官府……官府的力量……”
知府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成了嗚咽:
“實在是……捉襟見肘,顧此失彼啊!”
他不敢明說,正是石丹琴與李雪晴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打廢了東州城六扇門的精銳,打殘了城防守備軍的主力!
維持地方治安的骨架被生生打斷!
平時尚可勉強彈壓,如今這大災之後的人間地獄,官府那點殘存的力量,早已是強弩之末,名存實亡!
說到這裡,知府和一眾官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帶著強烈的希冀,偷偷瞟向石丹琴。
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侯爺!您若能出麵調動駐軍出來剿匪、維持秩序、護送物資,眼前的困境豈不是迎刃而解?
石丹琴豈能不知這些官員的心思?
他心中一陣煩悶,更有一種虎落平陽的憋屈!
調動駐軍?談何容易!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整個東南防務是何等的空虛!
海疆不靖,海盜和一些蠢蠢欲動的海外勢力都在暗中窺伺。
東南駐軍的幾支精銳,如同釘子般釘在幾個關鍵的戰略節點上,牽一發而動全身!
一旦輕易調動,露出破綻,被敵人趁虛而入,那後果……不堪設想!
更何況,調動大軍,耗費的錢糧更是天文數字!
朝廷國庫空虛,這筆錢糧最終還得地方官府來籌措。
可看看眼前這泡在水裡的東州城,看看府庫裡那點可憐的、早已被救災掏空的存銀……去哪裡變出這潑天的軍費?!
“給本侯……”
石丹琴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劇烈的頭痛,聲音冰冷刺骨,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下達了那道注定沾滿血淚的命令:
“強征!”
“強征民夫服勞役!凡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男丁,一律征召!違令者,以通匪論處!”
“強征農戶提供糧草!按田畝攤派!敢有藏匿、抗拒者,田產充公,下獄論罪!”
“強征富商大賈捐輸銀錢!按家資定數!敢有不從、哭窮者,抄沒家產,枷號示眾!”
“強征城內武者、幫派成員,編入巡防隊,維持治安,清剿匪患!不從者,視為匪類同黨,格殺勿論!”
一連四個“強征”,其中殺氣凜然。
注定會有人在強征令中流血。
然而,聽到這四個字,簷下那些淋著雨的官員非但沒有驚恐,反而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臉上竟不約而同地流露出一種如釋重負的神情!
他們怕的不是強征,怕的是無人下令強征!
怕的是自己出頭去做這得罪人、沾血腥的惡人!
如今有銀翼侯這尊大神頂在前麵,扛下了這口的黑鍋,他們隻需搖旗呐喊、執行命令即可!
至於那下對百姓上對朝廷的責任和後果?
自有侯爺去承受!
石丹琴看著這些官員臉上瞬間閃過的、幾乎掩飾不住的輕鬆,心中湧起一股巨大的悲涼和深深的無力感。
大災當前,哀鴻遍野,這些朝廷命官想的不是如何戮力同心、共渡難關,而是如何推卸責任、保全自身,甚至……借機斂財!
若他們能早擔責任,勇於任事,災情何至於糜爛至此?!
一股濃重的疲憊感席卷了他,夾雜著經脈中陰毒的刺痛和肺腑的灼燒感。
若不是《東南五州布防圖》失竊案還未能調查清楚,他也不會留在這東州城,蹚這渾水。
他揮了揮手,仿佛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聲音疲憊而沙啞:
“都……去辦吧。”
“本侯……要看到成效。”
官員們如蒙大赦,紛紛躬身行禮,帶著各自的心思,匆匆退下,去執行那注定血雨腥風的強征之令。
這時。
隻聽得城下忽然響起一陣喧嘩。
喧嘩聲並未平息,反而還在迅速蔓延。
“何事?”
石丹琴微微皺眉,他伸出手,兩名官員急忙攙扶著他站了起來。
他站在女牆邊,朝著下方看去。
這一看,讓他瞳孔猛地一縮: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