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後,周白凝出入天下會總舵的頻率陡然升高,幾乎達到了三日一小訪,五日一大探的地步。
她懷中總是珍而重之地抱著那架梁進所贈的紫檀古琴。
這琴雖非絕世名品,但它在周白凝心中早有了非凡的意義。
縱使周家寶庫中藏有數張價值連城、音色更勝一籌的古琴,她也視若無睹。
每次踏入總舵,抱著這琴,仿佛便抱著靠近那個神秘強大男人的通行證。
她眼中流淌的光彩,唇邊不自覺漾開的淺笑,以及每次離開時那輕快得幾乎要飛起來的腳步,都落入眾人眼中。
即便是總舵中那些粗豪不羈的漢子,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位東州第一美人身上散發出的、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氣息。
那是一種混合著崇拜、傾慕、依賴與甜蜜的複雜情愫,如同藤蔓,悄然纏繞在雄霸幫主這座巍峨鐵塔之上。
總舵深處。
一座視野極佳、可俯瞰大半個東州城的臨風樓閣中。
謝無違對著憑欄遠眺的梁進,臉上堆起恭謹而略帶曖昧的笑容,拱手道:
“恭喜師兄!賀喜師兄!”
“這東州武林第一美人的一顆芳心,看來已被師兄牢牢握於掌中了!”
“都說絕色佳人當配蓋世英雄,師兄這般人物,身邊正該有周姑娘這等傾國之色相伴,實乃天作之合,羨煞旁人啊!”
他這些日子可是看得真切,每次周白凝離去時那含羞帶喜、眼波流轉的模樣,分明已是情根深種。
謝無違隻當梁進此番“琴藝授業”是風流手段,最終目的自然是將這絕色美人收入私房,獨自享用,故而才出言道賀。
梁進聞言,並未轉身,目光依舊投向遠處陰雲密布的天空。
他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絲毫得意,反而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務實:
“周姑娘,才華卓絕,影響力深遠,於我有大用。”
“我意在將她培養成心腹乾將,而非枕邊玩物。”
他頓了頓,語氣微沉:
“日後共事,言語間需多加注意分寸,莫要再生輕佻之語,徒增困擾,亦損其威信。”
謝無違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培養成……心腹乾將?
不是收入房中?
這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迅速收斂神色,心中念頭急轉,隨即化為更深的敬佩,躬身道:
“是!屬下愚鈍,未能體察師兄深意!”
“師兄誌向高遠,心懷天下,不為兒女私情所動,屬下……佩服之至!”
他語氣真誠:
“師兄放心,日後屬下必定謹言慎行,絕不再妄議周姑娘之事。”
他心中確實掀起了波瀾。
周白凝那樣的絕世尤物,哪個男人能不動心?
梁進明明唾手可得,卻視若無睹,這份定力與自製,簡直非人!
謝無違很快想通了其中關竅。
一個保持單身和純潔的“東州第一美人”,是天下會凝聚人心、宣揚善舉的絕佳招牌,擁有巨大影響力。
一旦她名花有主,純潔不在,那份超然的影響力必將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影響天下會布局。
梁進這是將周白凝的價值榨取到了極致,為了那宏圖大業,硬生生壓下了所有本能的欲望。
這份取舍與算計,令謝無違自愧弗如,更感敬畏。
這時。
一直沉默侍立在角落陰影處的身影走了出來。
那是個身形異常強壯、膚色黝黑發亮如精鐵的女人,一身勁裝包裹著虯結的肌肉,眼神銳利如鷹。
正是作為鐵蛟幫與梁進秘密聯絡人的“鐵錨娘子”呂沉舟。
她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海風特有的粗糲感:
“幫主,鐵蛟幫那邊傳回消息了。”
“他們對您上次提供的……那份‘厚禮’,滿意得不得了!直呼幫主神通廣大!”
“這次突襲,收獲遠超預期,大乾水師元氣大傷,幾個沿海營寨被洗劫一空。”
“如今他們胃口更大了,看上了東南沿海另外幾處肥羊,盼著幫主能再施援手,提供相關布防情報。”
她刻意加重了“厚禮”二字,指的自然是梁進泄露給鐵蛟幫的大乾水師核心布防圖。
原來震動東南、讓朝廷焦頭爛額的海盜大捷,竟是眼前這位天下會幫主與海上巨寇聯手導演的一場大戲!
梁進對此似乎早有預料,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他放石丹琴回京,本就是一次投石問路,意在試探朝廷的虛實與底線。
若朝廷雷霆萬鈞,同時對天下會和鐵蛟幫出手,則證明其尚有強橫實力,需暫避鋒芒。
而如今朝廷選擇懷柔天下會、集中力量對付鐵蛟幫,這“驅虎吞狼”之策,恰恰暴露了其內部的虛弱與捉襟見肘。
測試結果,讓他非常滿意。
梁進緩緩轉過身,目光掃過呂沉舟,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的疏離與凜然正氣:
“我天下會,乃集天下之力,救天下之災的光明正大之組織,行的是賑濟災民、匡扶社稷的善舉!”
“豈能與那殺人越貨、禍國殃民的海盜之流同流合汙?”
“呂娘子,此等言論,日後休要再提!”
呂沉舟先是一愣,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同流合汙?
之前合作得不是很“愉快”嗎?
但她是心思剔透之人,瞬間便明白了梁進話中深意。
鐵蛟幫此番獲利巨大,卻毫無感恩之心,未曾分毫回報提供關鍵情報的梁進,反而得寸進尺,再度索取!
這種貪婪無度、視梁進為可隨意驅使工具的傲慢態度,已經徹底觸怒了這位掌控欲極強的梟雄!
“是,幫主!屬下明白!”
呂沉舟立刻躬身應道:
“鐵蛟幫那邊,屬下會暫時擱置他們的無理請求。”
她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凝重,聲音壓得更低:
“不過,屬下也收到些風聲。鐵蛟幫幫主鄭蛟骨,近日似乎已擺脫了斷手厲鬼的糾纏,開始頻繁在幫眾麵前露麵,不再龜縮於藏寶窟。”
“這老怪物活了漫長歲月,武功早已深不可測,絕非尋常高手可比。”
“他此番重掌大權,恐怕……是要在這東海之上,掀起更大的風浪了。”
她的話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這也是鐵蛟幫麵對梁進時底氣更足、姿態更高的原因之一。
鄭蛟骨的出山,如同給鐵蛟幫注入了一針強心劑。
梁進聞言,非但沒有憂慮,眼中反而燃起一絲興奮的火焰,如同獵人發現了值得一搏的猛獸:
“哦?鄭蛟骨終於肯露頭了?好!很好!”
他朗聲一笑,笑聲中充滿了霸氣和期待:
“若對手不夠強,反倒會令我失望。”
“我天下會,如今正需要一個足夠分量的強敵!”
這話讓謝無違和呂沉舟都麵露不解。
強敵?
誰會上趕著給自己樹強敵?
梁進不再看他們,再次踱步到欄杆前。
天空陰雲翻滾,勁風吹得他衣袂獵獵作響。
他俯瞰著下方依舊帶著災痕、卻已在天下會治理下逐漸恢複生機的東州城,聲音如同穿透風雨:
“你們看,城中積水排空,淤泥在清理,瘟疫被控製,饑民得溫飽……這場天災帶來的苦難,正在被我們親手撫平。”
“最多不過月餘,待天放晴,災情便將徹底平息。”
他話鋒一轉,帶著一種洞悉人性的冰冷:
“天下會,為何而存在?是因救災而起!天下英雄豪傑為何彙聚於此?是為救災濟困的善念而來!”
“若災情消弭,目標達成,天下會還有何存在的根基?”
“我這個幫主,又以何名義繼續號令群雄?”
謝無違和呂沉舟渾身一震,如同醍醐灌頂!
他們瞬間明白了梁進的意思。
救災完成之日,很可能就是天下會分崩離析之始!
即便梁進以武力強行維持,人心也必將渙散,難以長久。
一個沒有共同目標、缺乏外部壓力的組織,其凝聚力會迅速流失。
“師兄高瞻遠矚!”
謝無違眼中精光閃爍,接口道:
“天下會,急需一個新的目標,以此凝聚人心,維持其存在的意義!”
“天災不常有,人禍卻遍地皆是!”
“我們就找一個一個足夠強大、足夠邪惡、足夠讓天下人同仇敵愾的靶子!”
他思路清晰起來,語氣帶著一絲興奮:
“如今我們尚未公開反叛朝廷,朝廷暫時不會成為我們明麵上的敵人。”
“而海盜,尤其是鐵蛟幫這等肆虐東南、惡名昭彰的海上巨寇,便是最完美的目標!”
“他們貪婪成性,燒殺搶掠,視百姓如草芥!”
“我天下會既以‘天下’為名,行正大光明之事,自然有責任、有義務率領天下英雄,共討此獠,護佑一方安寧!”
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充滿了正義的號召力。
謝無違看向梁進的目光充滿了更深的欽佩。
原來幫主深謀遠慮至此!
以強敵為磨刀石,在血與火的考驗中錘煉天下會,將其真正鍛造成一支上下同心、意誌如鐵的龐然力量!
即便最終戰勝了鐵蛟幫,那時的天下會也已脫胎換骨,足以支撐起更大的野心!
一旁的呂沉舟聽得熱血沸騰,雙拳緊握,眼中迸射出刻骨的仇恨與戰意:
“幫主!若要對鐵蛟幫開戰,沉舟願為先鋒!萬死不辭!”
殺兄弟之仇,毀家之恨,早已在她心中化作焚天的烈焰!
梁進轉過身,看著激動不已的呂沉舟,露出一抹掌控一切的笑容:
“沉舟莫急,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他安撫了一句,隨即下達命令:
“但現在,你需要立刻秘密返回鐵蛟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