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此生死存亡之際,最優的選擇,就是在官兵合圍之前,率領山寨精銳骨乾,提前撤離!保存火種,以待將來!”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梁進,試圖從對方臉上找到一絲認同:
“我們今日聯袂而來,正是希望宋英雄你能以大局為重,理解我們的迫不得已,並……協助我們,穩定人心,共渡難關!”
至於那精心策劃、環環相扣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撤離路線和具體計劃?
那是他們最後的底牌和掌控全局的依仗,自然不可能透露給梁進分毫。
隨著白逸說完,他和尹雷淩都屏息凝神,目光緊緊鎖定梁進。
他們胸有成竹,篤定梁進必然會答應。
他是個聰明人!
這是個對所有人都有利的、唯一的選擇!
他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
隻要他點頭,那麼缺乏完整撤退方案的他,最終也隻能乖乖聽從他們的領導和安排,被納入他們的體係之中!
就在兩人心中暗喜,仿佛已看到梁進低頭妥協的畫麵時——
梁進卻笑了。
那笑容很淡,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從容。
“我宋某自加入山寨以來,寸功未立。”
他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得如同古井無波:
“每當回想起前陣子寨主率眾痛擊官兵、斬獲大勝的英姿,都令我好生……羨慕。”
他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變得斬釘截鐵,如同金鐵交鳴:
“所以,宋江願意留下!”
他的目光掃過尹雷淩和白逸瞬間僵住、難以置信的臉龐,清晰地吐出決定:
“率眾抵禦官兵,為寨主……撤退爭取時間!”
什麼?!
這話如同平地驚雷,狠狠炸響在尹雷淩和白逸的耳邊!
梁進……竟然拒絕離開?
他不僅不走,還要留下來……“率眾抵禦官兵”?!
為他們“爭取時間”?!
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徹頭徹尾的瘋話!
白逸再也坐不住了,“噌”地一下站起身。
他臉色鐵青,指著桌上那些他們視為催命符的情報卷宗,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不解而微微拔高:
“宋英雄!你……你莫非沒有好好看這些情報?!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麼?!”
梁進依舊端坐,甚至微微向後靠了靠,姿態放鬆。
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水,輕輕呷了一口,才悠然道:
“自然是看過。”
他放下茶杯,屈指在桌麵上輕點,語氣平淡得仿佛在談論天氣:
“不就是我們糧草將斷,撐不過半月?”
“不就是官兵數量過萬,黑雲壓城?”
“不就是有擒風這等名捕坐鎮,外加平城郡王府的高手,還有那個深淺難測的白麵官員,以及一群投靠官府的江湖人士?”
他每說一句,尹雷淩和白逸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他竟真的……全都知道!
白逸這下徹底懵了!
既然他了解得如此透徹,知道留下來是十死無生,為何還要拒絕這唯一的生路?!
宋江是朝廷重犯!
所犯案子樁樁件件都是誅九族的大罪!
朝廷絕不可能接受他的投降!
他留下來,隻有死路一條!
除非……他腦子壞了!
或者……他另有依仗?!
可這不可能!
尹雷淩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猛地一拍桌子,厚重的木桌發出痛苦的呻吟,劇烈晃動:
“宋江!”
他直呼其名,聲音如同悶雷,帶著壓抑不住的暴怒:
“現在不是意氣之爭、逞英雄的時候!更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他死死盯著梁進,眼中充滿了不解和一種被愚弄的憤怒:
“你這樣一意孤行,留下來的人隻有死路一條!”
“你這是拉著無數不明真相的弟兄給你陪葬!你會害死他們的!!!”
梁進的手掌也猛地按在了桌麵上!
一股無形的、沛然莫禦的力量驟然壓下!
那被尹雷淩拍得嗡嗡作響、幾乎要散架的木桌,瞬間如同被泰山壓頂,紋絲不動!
他抬起頭,毫不退縮地迎向尹雷淩暴怒的眼神:
“恰恰相反!”
“你們的選擇,才會真正害死所有兄弟!”
轟——!
無形的氣浪仿佛在兩人目光交彙處炸開!
屋內的空氣猶如瞬間被點燃!
緊張、壓抑、互不相讓的意誌激烈碰撞!
白逸站在一旁,隻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想開口勸說,卻發現自己在這兩股強橫氣勢的擠壓下,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的!
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著木屋,隻有屋外狂風更加淒厲的咆哮聲,如同戰前的號角。
半晌。
尹雷淩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聲音低沉嘶啞,充滿了極度的困惑和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探究:
“我真想不明白!”
他死死盯著梁進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你到底哪來的底氣?”
“莫非你以為,名滿天下的四大名捕之一,三品境界的擒風……會敗給你?”
“就算!就算你僥幸能勝擒風……”
尹雷淩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荒謬的質問:
“要是官兵之中,再冒出一個三品高手呢?你還能以一敵二不成?!”
“彆忘了……”
他猛地想起什麼,眼中閃過一絲嘲弄:
“護著你的那個木姑娘,可是早就走了!沒人能幫你!”
他太想知道了!梁進憑什麼敢留下?憑什麼敢如此狂妄?
他尹雷淩是絕對不會留下來幫他的!
他憑什麼認為自己能對抗整個官府的圍剿?!
梁進看著尹雷淩因為極度不解而顯得有些扭曲的臉,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篤定。
“你覺得……”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同重錘敲擊在尹白二人的心坎上:
“官府……會為了我們這小小的宴山寨,派遣……二品高手嗎?”
尹雷淩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不由得發出一聲短促而充滿譏諷的冷笑:
“嗬!”
白逸也無奈地搖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果然瘋了”的表情。
隨即他用一種近乎科普的、帶著優越感的語氣解釋道:
“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官府在我們的山寨之中,必然還安插著官府的眼線,他們對山寨的底細清楚無比!”
“整個宴山寨,滿打滿算,能稱得上頂尖戰力的,隻有宋英雄你和寨主兩位三品!”
“而官兵那邊,隻需要在三品武者的數量上穩穩壓過我們一頭,便已是必勝之局!”
“何須勞師動眾,驚動那等國之柱石?”
他拍了拍桌上厚厚的卷宗,加重了語氣,試圖用冰冷的現實擊碎梁進的妄想:
“擒風是明牌,他是威震武林數十載的四大名捕之一!武功深不可測,天下間能穩勝他的三品武者,屈指可數!”
“除此之外,平城郡王府作為此次圍剿的重要推手,必有三品供奉隨行!情報中那個神秘莫測、氣息淵深的白麵官員,也極有可能……是朝廷派來的另一位三品大員!”
“三個三品!足以形成碾壓之勢!對付我們,已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若是再加上過萬的精銳官軍、王府的強悍護衛,以及那些武林敗類……”
白逸的聲音帶著一種殘酷的篤定:
“那麼,成功的把握,高達九成九!我們,絕無生路!”
他身體前傾,目光如同錐子般刺向梁進,帶著最後的質問:
“宋英雄!這種情況下,你覺得,朝廷還有必要出動那等高高在上、坐鎮一方的二品大宗師嗎?”
“如今大乾正與黑龍王國在北境鏖戰,二品高手乃是中流砥柱,國之重器!豈能輕動?”
梁進靜靜地聽著白逸條理清晰、邏輯嚴密的分析,臉上那抹淡然的笑意始終未曾消失。
直到白逸說完,他才微微頷首,仿佛在讚許對方的分析能力。
他不再言語,而是伸手取過桌上的粗陶茶壺。
他提起壺,不疾不徐地為尹雷淩和白逸麵前的兩個空杯,注入了清澈微黃的茶水。
尹雷淩和白逸不由得麵麵相覷,心頭疑竇叢生。
這宋江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前一刻還在說二品高手,下一刻卻倒起茶來?
梁進將兩杯熱氣嫋嫋的茶水,穩穩地推到了兩人麵前的桌麵上。
他看著兩人驚疑不定的臉,笑容變得深邃起來:
“二品不出,三品之中……”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睥睨天下的絕對自信:
“無人……是我的對手。”
這句話如同驚雷,再次炸響!
不等兩人從這石破天驚的狂言中回過神來。
梁進繼續說道,語氣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施舍般的提議:
“所以,我倒是可以給兩位一個好的提議。”
他指了指兩人麵前那兩杯熱氣騰騰的茶:
“兩位,也彆想著棄寨逃離了。”
“不如……留下來。”
“聽從我的安排和號令。”
他微微停頓,聲音如同磐石般堅定:
“我宋江,可以保證——”
“將會率領兩位,以及整個宴山寨……”
“取得這一次抵抗官兵的……勝利!”
屋外,狂風更加猛烈地撞擊著木屋,發出如同巨獸咆哮般的“轟隆”聲,仿佛要將這孤峰之巔的方寸之地徹底撕碎。
屋內,尹雷淩和白逸麵前的茶水,熱氣依舊嫋嫋升騰,散發著微澀的茶香。
隻要他們願意端起這杯茶,飲下這杯“歸順”之水,便算是接受了梁進這驚世駭俗的提議。
然而……
在尹雷淩和白逸的眼中,這哪裡是什麼提議?
這分明是癡人說夢的囈語!
是狂妄至極的瘋話!
是對他們智商和尊嚴赤裸裸的侮辱和戲弄!
兩人看向梁進的目光,已經從震驚、不解,徹底變成了看一個無可救藥的、徹頭徹尾的瘋子!
“嘭——!!!”
尹雷淩再也無法忍受,他猛地一掌再次狠狠拍在桌麵上!
整張厚重的木桌劇烈地彈跳起來!
“嘩啦!”
兩杯盛滿茶水的粗陶杯被震得猛地一跳!
滾燙的茶水潑灑出來,在粗糙的桌麵上肆意流淌。
“可笑!可笑至極!!!”
尹雷淩猛地站起身來,魁梧的身軀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
他伸手指著梁進,憤怒咆哮:
“宋江!你未免也太過狂妄!狂妄到……不知死活!”
他死死盯著梁進那張平靜得令人發指的臉,一字一頓,如同詛咒:
“狂妄……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尹雷淩……等著看你後悔!等著看你……死無葬身之地!!!”
吼聲落下,尹雷淩再不願多待一秒。
他猛地轉身,帶著狂暴的怒意和一種被徹底羞辱的憤懣,“哐當”一聲狠狠拉開木門,頭也不回地衝入了屋外肆虐的狂風之中!
身影瞬間被風沙吞沒!
白逸看著這一幕,隻覺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和荒謬感席卷全身。
他原以為說服梁進會很容易,卻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狂妄自大到如此地步!
竟然妄想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朝廷的圍剿力量!
正是這份目中無人、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徹底毀了這次關乎山寨存亡的談判!
他握著折扇的手緊了又緊,最終隻能化作一聲悠長而沉重的歎息:
“宋英雄……你這個決定,終將……害人害己!”
他最後看了一眼梁進,眼神複雜:
“我給你最後一個忠告,在天黑之前,請你再好好想想!若你改變了主意,隨時可以來找我們。”
“否則……待到最後關頭,定會……追悔莫及!”
梁進臉上那抹淡然的笑意依舊未變。
他甚至沒有看白逸,而是自顧自地提起茶壺,給自己的空杯重新注滿了茶水。
然後,他穩穩地端起茶杯,湊到唇邊。
他的聲音透過蒸騰的水汽,清晰地傳入白逸耳中,帶著一種奇異的回響:
“我也給你們一個忠告。”
他微微停頓,目光仿佛穿透了木屋的牆壁,投向了山下那即將到來的血色風暴:
“若是官兵來得比預想中的快,那你們今夜如此急著走。”
“那麼,才會真的……追悔莫及。”
白逸聽到這近乎詛咒般的“忠告”,無奈地搖搖頭,臉上隻剩下徹底的失望。
無可救藥!
他不再言語,“唰”地一聲展開折扇,仿佛要用這無力的動作驅散屋內的壓抑和荒謬。
隨即他也轉身大步離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口呼嘯的風沙之中。
沉重的木門在風中來回晃蕩了幾下,發出“吱呀呀”的呻吟,最終緩緩合攏,隔絕了內外。
屋內,重新恢複了寂靜。
隻剩下梁進一人。
桌上,他親手為尹雷淩和白逸倒的兩杯茶水,依舊靜靜地放在那裡,一口未動,如同兩潭凝固的死水。
梁進微微一笑,仿佛早已預料到這個結局。
他端起自己那杯熱氣騰騰的茶,送到唇邊,輕輕吹散熱氣,然後……
一飲而儘。
溫熱的茶水流過喉嚨,帶來一絲微澀的回甘。
屋外,風聲淒厲如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