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力士宣讀詔書的時候,文武百官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寬闊的殿前廣場,所有人都在專注聽高力士的宣讀。
也惟有李瑄如鬆一樣站在李隆基身旁,淡然自若。
“望諸大臣以秦王為首,勠力同心,休戚與共……詔令畢,問禮……”
最後,高力士用更大的聲音結束詔書宣讀。
應天順時,受茲天命。
毫無疑問,李隆基是正統。
所有一切都有禮法。
譬如霍光廢昌邑王,扶持劉病己一樣,在漢人王朝的禮法之內。
哪怕是董卓廢劉辯,立劉協,文人士大夫也得咬著牙認。
眾文武大臣明白,這典禮,正是封王大典。
當高力士宣讀詔書完畢,一陣沉默後,文武百官神色驟變,震驚之色溢於言表。
有人瞪大雙眼,滿臉不可置信。
有人身軀微微顫抖,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詔書擊中了要害。
恐慌如烏雲般迅速籠罩在眾人心頭,他們麵麵相覷。任何一個正常人,都能猜出詔書背後隱藏著的風雲變幻。
當然,也有一些人因詔書而驚喜。
李瑄登天策上將,開府治事,官職改變,對李瑄的親信來說,騰挪空間巨大。
雖然大唐有許多官職被永久擱置,然李瑄現兼任的都是要職。
李瑄沒有貪心兼司徒、太尉、十二衛大將軍這些有名無實的官職。
一個天策上將,就將所有概括。
州牧、總管、諸道大行台尚書令等官職,擁有諸多時代背景因素。哪怕現在李隆基依舊會讓兒子擔任“牧”,但都是虛職,李瑄擔任沒有任何意義。
不斷加重尚書令的權力,削弱中書省的“起草詔令”,削弱門下省的“審核詔令”。
現中書令和侍中如果不兼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權力大打折扣。
另外,李瑄改“中書門下堂”為政事堂,廢除政事堂吏、樞機、兵、戶、刑禮五房。
將權力徹底還給六部尚書,使尚書令權力到達頂峰。
即便今後使親信大臣拜相,也不可能撼動尚書令的權力。
使尚書令成為實際意義的百官之首,當之無愧的首席宰相,和楊堅所擔任的“大丞相”無異。
李世民在玄武門事變結束後,也遠遠沒有這種權力。
天策府也比曆史上李世民所掌握的天策府厲害得多。
天策上將,位在三公之上,有唐以來,隻有太宗皇帝李世民擔任過。
天策府負責對大唐內外的征伐戰事,加上天下兵馬大元帥,直接完成對大唐兵馬名義上的掌控。
更何況李瑄統帥的天策府,將擁有兩萬天策衛鐵騎。
這隻是開始,以後天策府近衛,還會出現其他兵種。
最後是秦王的爵位,其含義重大。
秦王是正一品的“親王”爵位,比郡王更大一級。
唐代親王隻封皇帝的兒子,從未有例外。
眾所周知,秦、晉、楚、趙、齊、魏等為先秦時的大國,類似的爵位加身,意義重大。
李隆基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的兒子們都是郯王、永王、英王、棣王、光王、儀王、潁王等上古、中古小國名號,就算李亨在任太子之前,也隻是陝王。
秦除了先秦大國以外,還是李世民的爵位。
子孫默認不封,以顯李世民的地位。
所以文武百官認為李瑄封秦王,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這也使一些老臣非常憤怒。
他們覺得這比楊國忠之流過分多了。
“臣李瑄拜謝陛下隆恩。得位天策上將,剿滅叛亂義不容辭。兼尚書令,必儘忠職守,不負聖望。進階秦王,以死拱衛大唐社稷。”
李瑄在萬眾矚目下,走上前從高力士手中接過詔書。
他雙手捧著詔書,對李隆基深深一拜。
與此同時,早已被李瑄製好的秦王印、兵馬大元帥魚符、天策府印、尚書令印、金甲金胄、官服、節鉞、寶劍等被一名名宦官捧著,從太極殿內走出,趨步於李隆基身後。
不管文武百官是何種神態,宦官魚朝恩低頭捧著另一份敕令,緩緩在托盤上召開。
這是一張頂級絹綾製作的詔書,邊緣繡著祥雲瑞鶴,富麗堂華,字體是楷書,是李瑄的第一任書法老師李琚所寫。
此內容正是對李瑄秦王、天策上將、尚書令的任命。
宦官馮神威又捧著傳國玉璽,來到李隆基麵前。
要在眾目睽睽下,在詔書上蓋上印章。
李隆基看一眼作禮的李瑄,又看向台階下神態各異的文武百官,無地自容。
以為自己是堯舜!
現在是周赧、漢獻嗎?
李隆基伸出顫抖的右手,撫摸著方圓四寸,上紐交五龍的和氏璧。
光潤的和氏璧提起的時候,重若千鈞。
他心中滿是糾結、複雜與絕望。曾經的輝煌如過眼雲煙,如今山河顛覆,社稷崩塌。
他為了活命,隻能屈服於李瑄的威勢之下。
後悔重用李瑄,糾結於自己用人的失誤,悔恨當初未能洞察局勢,力挽狂瀾。
太極殿前,氣運所在,天道何在?
李隆基複雜的情緒交織,有對往日榮光的眷戀,有對百姓疾苦的愧疚,更有對未來命運的恐懼。
絕望如影隨形,他深知已無力回天,前路茫茫。
隻能懷著滿心的悲涼,在任命書上蓋下“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大字。
這一瞬間,傳國玉璽仿佛輕得如同一片羽毛。
在李隆基丟下傳國玉璽的那一刻,神器易主。
今後,李瑄將執掌國璽,開始他的權臣生涯。
“拜見秦王,陛下聖明!”
大概有十分之一的大臣,拱手向李瑄一拜,讚歎李隆基的聖明。
李瑄舉高詔書,看向下方拜見的大臣。
多品秩較低,如李瑄現在的僚屬、麾下崔光遠、劉單、王滔、李紓、封常清等,以及之前提拔的呂堙、路嗣恭、王冰、陳藏器、蕭華等僚屬。還有和李瑄,以及李瑄妻子沾親帶故的人,他們看到機會。
“拜見秦王……”
大臣們左右相顧,又過幾個呼吸後,王維、裴遵慶、張鎬、韋見素等大臣向李瑄一拜。
即便如此,也才到達五成。
半數官吏並沒有向李瑄拜見,呼李瑄為秦王。
對比,李瑄記在心裡,沒有在大典上有所行動。
“請陛下下令前往兩儀殿,參加祭祀大典。”
李瑄這轉身向李隆基說道。
兩儀殿前,李瑄早已讓崔光遠準備好祭壇和一應物品。
“力士,宣令吧!”
李隆基繼續交給高力士來做。
看到許多官吏不認同李瑄的秦王之位,李隆基稍有欣慰。
但他也明白,這些文武大臣無法改變局麵。
等大典結束後,李瑄一定會重新調整三品、四品大臣。
將諸部權力交給信奉自己的人。
“百官聽令,前往兩儀殿,祭祀宣誓!”
高力士向下方百官揚聲喊道。
太極殿是太極宮的主殿,也叫前殿,主持朔日、望日朝會。
兩儀殿是太極宮的中殿,甘露殿是太極宮的後殿。
一般的典禮,就在兩儀殿前進行。
李隆基在高力士等宦官的攙扶下,最先離開。
李瑄則要去偏殿更衣,穿上屬於秦王的服侍,冠冕,佩戴魚符。
文武百官懷著沉重的心情,在監禮官和宦官宮女的帶領下,登上台階,浩浩蕩蕩的隊伍跨過太極殿。
在緩緩登台階的時候,大臣們悄聲訴說著不滿。
一些老臣本以為李瑄會先等一等,沒想到這麼急就當上秦王、天策上將,還改了官製。
這觸及到許多人心中的底線。
王公貴族一想到他們的門蔭入仕之路可能因此而阻斷,就對李瑄產生嫉恨。
更擔憂李瑄的變法像是洪水猛獸一樣,無比猛烈。
“曹操進封為魏王,也要等到漢獻帝入許二十年後;王莽拜大司徒以後,還要等待十年後才敢稱帝。他想等幾天呢?”
老臣苗晉卿在隊伍中嘟嘟囔囔。
這句話表明老臣們的心跡,都說安祿山稱帝之心急切。但李瑄現在和安祿山沒有多大區彆!
在叛亂的時候,所謂宗室的頭銜,並不足以服眾。
“沒有人能製衡,徒之奈何?”
旁邊的蕭隱之歎一口氣。
他是刑部尚書,但他沒有因刑部權力變大而高興。
因為他在李瑄為宰相的時候是反對派,與李瑄有間隙。
其他大臣默然不語。
“如果他敢再過分,我一定像比乾、微子一樣罵他,身死無恨。”
還有老臣憤然說道。
似乎用這種舉止,表明自己的氣節。
“李林甫立仗馬、楊國忠塞言路都時候,也不見得你們說幾句。敢像比乾、微子一樣的大臣,早已被楊國忠貶出長安,或慘遭毒手。秦王對待大臣仁義,不輕易加刑,可不要去挑戰秦王的耐心。”
這些紫衣大臣身後的路嗣恭緩緩說道,不無嘲諷之意。
路嗣恭原名路劍客,由李瑄一手從姑臧帶到朝廷。
李瑄罷相,他雖然已被調為光祿少卿,不再掌有實權。
但李瑄已至秦王,路嗣恭一定會再被重用。
所以路嗣恭很看不慣這些隻會動嘴的老臣。
這些老臣心裡明白,李瑄不會像楊國忠、李林甫一樣動用手段去殘害大臣,更不會禍及家人。
他們去罵李瑄,最多被罷免官職,反而落下好名聲。
“路嗣恭,你的名字還是聖人賜予的,你真是愧對魯恭。”
房琯非常倔,認為路嗣恭助紂為虐。
見此,路嗣恭不再理會這些老臣,撞到南牆他們才肯回頭。
路過太極殿的時候,群臣們的談論激烈起來。
也有一些害怕自己利益官職受損的官吏隔岸觀火。
如果事後李瑄大量罷免官職,任人唯親,一定會引起激烈的反抗。
一刻鐘後,李瑄從偏殿中走出。
他穿上與文武百官不同的禮服,總體赤黑色,又略帶一些紅色,衣袍上有精致的紋飾。
三品以上服紫袍,但李瑄特意定製的衣服,彰顯與眾不同。
據說李世民當天策上將的時候,就是穿著類似的禮服。
另外,李瑄不再戴帽子,而是發飾上戴著象征著秦王之位的玄冕。
腰間掛著魚符和飛鳥銜花玉佩,另一側佩戴諸葛亮劍。
這套衣服仿佛為李瑄量身定做一樣,配合李瑄的短胡須,有一種英武莊嚴、睥睨天下的氣質。
以後這就是他的官服。
如果是在軍中,李瑄會穿上金甲,代表他天策上將,節製天下兵馬的身份。
當兩儀殿下百官就位,李瑄與李隆基再次出現的時候,百官凝望秦王李瑄,他們看到的是貴不可言。
明明李瑄和李隆基站在一起,他們卻本能地將李隆基忽略。
老臣們都痛心疾首地低下頭,無法表達。
一些官吏認為李瑄有“王者之氣”,安慰自己這是大勢所趨。
如果要前途,隻能向李瑄靠攏。
一旦李瑄平定安祿山的叛亂,收複洛陽、河南、河北,他的威望將到達頂點。
不明政治的百姓隻會記住秦王李瑄。
“祭祀開始!”
高力士聽到鐘聲以後,宣布祭祀開始。
李瑄上前扶著李隆基,與他攜手,在文武百官的注視下,走向鋪滿黃土的祭壇。
“七郎好氣質。太宗皇帝拜天策上將時的風采,該如這樣一般。你這套衣服,準備了十年吧?”
李隆基和李瑄背對著百官的時候,淡淡地向李瑄說道。
暗指李瑄是不是十年前就開始謀劃造反了。
“不瞞聖人,我一直準備兩件衣服,輔佐堯舜時和輔佐漢靈帝時所著衣物不同。”
李瑄向李隆基回答道。
這玄袍確實是他在西域的時候製作的。
不過李隆基說得有些保守了,非要說的話,他在十二年前,就在織這件衣服。
“看著腳下,這是你我留下的腳印,天在看呐!”
李隆基沒有動怒,他看著兩人踏著黃土的腳印,意有所指地道。
在祭壇前,隻有李瑄和李隆基走過。
一排長長的腳印,一深一淺,格外清晰。
一種曆史的宿命感,在向祭壇上延伸。
“如果蒼天有眼,臣當問天!”
李瑄不為所動,挽著李隆基的手,開始登上祭壇。
他知道李隆基年紀大,在上第一個祭壇台階的時候,還托他一把。
李隆基麵對李瑄,產生自我懷疑。他不知是自己縱然李瑄,還是李瑄成就他,完成“指麾八荒定,懷柔萬國夷”的赫赫武功。
依舊是兩人攜手的腳印。
“咚……咚……”
這一刻,祭祀的鼓聲敲響。
隨後,伴隨著李瑄和李隆基登祭壇的步伐,編鐘、編磬、笙、簫等一起鳴奏。
悠揚、深沉的聲音,在兩儀殿前繚繞,節奏緩慢而穩重。
祭天的音樂,恢宏大氣,又顯得莊嚴肅穆。
哪怕一些大臣不忿李瑄,也必須肅靜注視。
祭壇的最高處,已經擺好黃金、美酒、絲綢、精選食物等等。